[《愚公移山》中的“愚”与“智”]愚公移山教学设计

对《愚公移山》一文的主旨解读,历来将其定位为:表现人类征服自然的理想,赞美为追求理想而坚持不懈的奋斗精神。告诉人们面对大山一样的困难,只要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就一定能战胜它的道理。人教社的“教参”上则这样阐释它的内涵:“文章通过愚公移山的成功,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改造自然的伟大气魄和坚强毅力。”不管何种解释,于当今中学生的生活认知经验都有一定的距离,因为,文中愚公的做法是当今中学生所无法理解的“愚蠢”行为:高山挡了路,自己去挖山本来就很傻,为什么还叫子子孙孙去吃这苦头呢?绕山开道或干脆搬家不就行了吗?再说了,子子孙孙谁又愿意去干这种苦力呢?许多学生都坚决支持这种观点。

同时有的学生还有理有据地论证说:文中处处充满了讽刺,讽刺愚公的愚蠢行为。你看:两座山那么高大,而愚公呢?“年且九十”,不自量力;所用的工具是“箕畚”,那么简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路途那么遥远;而且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去帮助,更显可笑。如此的条件,还想“移山”,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吗?即使后来山被搬走,也不是愚公的本事。因此愚公就是“愚”。对于学生的这种观点,无论教师用怎样传统经典的理解去说服,学生都不能接受。

文本的解读是不能脱离学生所处的时代、社会环境的,它植根于学生已有的生活经验。对于当今的中学生而言,他们思维灵活,接触的信息量大,知识面宽,视野开阔,面对愚公一样的现实问题,学生的第一选择当然是搬家,所以他们不肯认同愚公的做法是很自然的,教师用一般的理解去说服学生时也会觉得“底气不足”。那么到底《愚公移山》一文写作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还是让我们将文章还原到《列子·汤问》中,去探究它的本来意义吧。

人教社《语文》九年级下《愚公移山》一文选自《列子·汤问》。其原文后还有一段故事,即“夸父逐日”的故事。愚公移山的结果是“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取得成功;而夸父逐日的结果是“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完全失败。为什么这两个结局截然相反的故事会被放在同一篇里呢?这就是我们要追究的《愚公移山》写作的本源意义。理解了它的本源意义,学生自然就能正确理解愚公的不“愚”与智叟的不“智”。

列子与老子、庄子一起被称为道家学派的三大代表人物,道家思想的核心是“道”,认为“道”是宇宙的本源,也是统治宇宙中一切运动的法则。《庄子·知北游》中有一段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道尽了人类最大最久远的困惑,即生与死的困惑。作为道家著作,《列子》继承了《庄子》对生命苦短的怜悯与关怀的思想主题,解决生与死的困惑,才是《列子》一书的真正目的。

《列子》一书讨论有无变化的问题,目的是为了建构一套形而上的生死理论,以指导个体坦然面对生与死。从《庄子》开始,道家学者对于人们的生死困惑就采取了一种釜底抽薪式的解决办法,他们认为:人之所以恋生惧死,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没能真正地认清生与死,一旦人们正确地认识了生与死的本质,他们自然就能克服对生命的贪恋和对死亡的恐惧,从容做到达生乐死,于是对生与死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正确认识生与死的本质,首先要确保人们用来认识生与死的思维方式是能够用来把握生与死的本质的;换言之,为了确保认识内容的正确性,首先必须确保认识手段的正确性。所以《庄子》在“齐生死”的论述之外还有大量关于“心斋”、“坐忘”等体道方式的说明,《列子》中同样有许多体道方式的阐述。

《列子·汤问》有“夫智之所限知,莫若其所不知;而世齐所见以限物,是以大圣发问,穷理者对也”,这里所说的“智”,即指人通过感官及经验获取知识的能力。列子认为,人们日常所使用的认识方式根本无法把握“道”,这就造成人们日常所掌握的、自以为有效的“知识”其实并不符合“道”的真理。《列子·汤问》的第一章用了很长的一段来记录殷汤与夏革关于世界本原的问答,夏革先是用“朕不知也”来承认人的智力的有限性,而世界无论在时间、空间或是事物上都是无限的,“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列子》要通过描述世界的无限性来提醒人们不要过于依赖自己的经验理性,以消除心智和感官对于至道之知的阻碍。最好的例证就是《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名为“愚”,却用他那种违背常识貌似愚蠢的方式获得了至道,因为他那种超出日常限度的恒心与专注,和佝偻丈人承蜩一样,“意专则与神相似者也”(《列子·黄帝注》),正符合了忘智凝神、寂然玄照的体道方式的要求;智叟名为“智”,却是“俗谓之智者,未必非愚也”(《列子·汤问注》),他的“聪明”恰恰是求道的大碍,即以已有的理性经验静态地看待世界,没有认识到历史发展的无限性也即世界的无限性,他的日常之知与至道之知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甚至到了相悖的程度。

因此与愚公摒弃日常之知的认识方式相比,智叟利用已有的知识经验来判断愚公的行为,就显得愚不可及。面对愚公的反驳,智叟只能“亡以应”。如果囿于日常经验,哪怕像孔子那样博学多知的圣人,对于两小儿辩日这种在当时属于至道之知范围内的难题也显得无知可笑,这就凸显了感官经验之“智”对于“道”的不可企及。如果无视这一点,强以常人的认知或行为方式去追求至道,就很有可能像夸父逐日那样,总以为太阳就在自己不远的前方,很快就能赶得上,以至于酿成灾难性的后果。这就是《愚公移山》和《夸父逐日》放在同一篇里的目的。

基于以上理解,《愚公移山》阐释的是一种道家的哲学思想,即不能像智叟那样用日常的认知方式去认识“道”,而应用愚公的至道之知去体悟,“忘智体神”、“忘情任理”,最终才能“寂然玄照”,观照“道”的真谛;否则以智叟之俗目而观,只能是“其如土石何”,甚至如夸父那样“道渴而死”,永远不能达于“至道”。因此愚公之“愚”实乃大智,智叟之“智”实则大愚。列子将这两个字错位地用于两人的名字中,既揭示了智者认识事物的方式与普通人的区别,又对凭经验来判定事物的认识方式予以否定和讽刺。

通过文本还原,我们弄清了《愚公移山》的真正意义,从道家哲学思想的角度引导学生理解愚公的行为和智叟的看法,学生心中的块垒才得以释然,从而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孰“智”孰“愚”。像詹何垂钓、扁鹊换心、师文学琴、韩娥悲歌、伯牙子期之交、飞卫纪昌之射等得道者的寓言,无一不讲的是常识认为不可能之事,一再证明至道之知远远超出了日常的认知能力。

就是我们现今看到的自然现象,若不突破常规去思考,也会被假象所迷惑,从而使认识误入歧途。最自然生动的例证就是太阳的东升西落让我们觉得太阳围绕地球转,事实却恰好相反。假如以常规经验论,地心说的谬误永远得不到纠正,“道”之不存,真理被淹没。因此突破经验理性的束缚,以全面的、发展的、超常规的思维去观照事物甚或世界,就能得以悟“道”,获得真理,于人生就能获得成功。

将《愚公移山》的意义推而广之,应用于我们的现实生活,古今中外都有鲜活的佐证:贝多芬耳聋而能成为不朽的音乐家,集盲聋哑于一身的海伦·凯勒成就斐然,患有口吃病的德斯梯尼能成为演说家,身受腐刑的司马迁成就《史记》等等,从生活常理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成为了现实,从道家的哲学意义上来解释,他们都是现实生活中的得“道”者,他们之所以能有“至道之知”,就在于做到了庄子所说的“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忘智体神”,而后得“道”之真谛。他们的行为与愚公的行为不是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性吗?由此观之,《愚公移山》的现实意义广矣。因此,我们教学此文也应抛弃常理(传统的理解),另辟蹊径,传道,授业,解惑,最终达于“至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学生弃“愚”得“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