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 [再见,法老]

  2011年2月11日,开罗郊外的一座空军基地里,82岁的胡斯尼•穆巴拉克准备登上专机,飞赴千里之外的红海海滨城市沙姆沙伊赫――这位自1952年埃及废除君主制以后,在位时间最长的掌权者,不得不潦草结束近30年的总统生涯。
  
  阿拉伯世界的斡旋者
  1928年5月4日,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出生于开罗以北的一个农民家庭。
  高中毕业后,不顾父亲的反对,年仅19岁的穆巴拉克考入军事学院,开始了漫长的戎马生涯。他从军事学院毕业到机械步兵旅任职,再被招收进刚刚创建的航空学院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穆巴拉克在军旅中不断晋升,先后担任过航空学院教官、轰炸机旅旅长、空军基地司令等职。在此期间,他还3次赴前苏联进修。1964至1965年间,更是在著名的伏龙芝军事学院接受了研究生教育。
  1973年,针对以色列的“十月战争”中,埃及空军对占据西奈半岛的以色列军队发动进攻,帮助地面部队突破了巴列夫防线,越过了苏伊士运河。第四次中东战争打破了以色列不可战胜的神话,阿拉伯世界最年轻的空军司令穆巴拉克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也由此成为埃及的民族英雄。
  1981年10月6日,当时任埃及总统萨达特检阅军队时,4名伊斯兰激进士兵突然冲上看台,向签署了埃以和平协定的萨达特开枪射击。萨达特不治身亡,而坐在他右手边、时任副总统的穆巴拉克仅受轻伤。同年10月14日,相对低调的穆巴拉克被迅速推选为埃及总统。
  虽然和前两任总统纳赛尔、萨达特一样,穆巴拉克也出身军旅,但他缺乏前两者所拥有的个人魅力。因而穆巴拉克上台之后,面对一个十分棘手的摊子,迅速展现了他的务实主义作风。
  在与以色列的关系上,穆巴拉克认为,1979年与以色列签署的埃以和平协议对于埃及的安全至关重要。他继续执行埃以协议,这受到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支持,但同时也被其他阿拉伯国家排斥。
  作为第一个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埃及在阿以之间起着重要的调停作用。无论巴以自治谈判,还是叙以、黎以会谈,或是多边会谈,都离不开穆巴拉克的调解与斡旋。但这不代表阿拉伯世界已经完全接纳了穆巴拉克,一些伊斯兰激进组织曾多次试图暗杀他。1995年6月26日,穆巴拉克前往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参加非洲统一组织首脑会议,路上遭遇袭击,所幸全身而退。
  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穆巴拉克坚定地站在了美国等西方国家一边,加入了对抗萨达姆•侯赛因的联盟,这一做法博得了美国的好感。作为回报,埃及获得了美国300亿美元的债务减免。
  然而,最近十年来,穆巴拉克过度谨慎,致使埃及的国际影响力日渐势微,在中东事务中的作用越来越受到忽视。
  一些阿拉伯政治家认为,穆巴拉克在晚年失去了政策的焦点:纠缠于伊朗问题,却不去尝试寻找策略,以应付德黑兰日益增强的影响力;谨慎地坚持在巴以之间调停,但却常常无果而终,至今也无法彻底解决。
  支持者对此声称,穆巴拉克已经选择将注意力放在国内发展方面。
  但在处理国内问题上的表现,恰恰是他最大的败笔。面对官僚主义横行、失业率高企、通货膨胀严重、人口增长过快等问题越发严重,英雄暮年的穆巴拉克显得束手无策。
  改革的呼声已经出现了多年,由于穆巴拉克担心失控,也因为拥有特权的军队和商界精英群体的反对,改革一直裹足不前。
  
  美国的“自己人”
  “只有真主才知道!”
  在问到谁将会是下一任总统时,穆巴拉克总会如是说。
  然而,人们注意到,在过去的十多年中,穆巴拉克的小儿子贾迈勒•穆巴拉克一直出现在父亲身边。这位在党内权力结构中位列第三的47岁的前银行家,长久以来被猜测为他父亲属意的继承人。
  2005年,迫于美国的压力,穆巴拉克同意修改宪法,举行一次有多个候选人参与的总统选举。选民可以从10名候选人当中,通过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总统。从形式上看,这总算改变了大选中只有一位候选人的局面。但不久,穆巴拉克就用欺诈罪名让自己的挑战者艾曼•努尔得到了4年的牢狱之灾。
  允许多名候选人参与总统竞选,被广泛地视为穆巴拉克的应景之作。因为自其上任以来一直没有设副总统一职,而47岁的贾迈勒却能当选执政的民族民主党副总书记兼政策委员会主席,成为埃及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民众难免对“世袭”有所戒心。
  尽管穆巴拉克反复强调不会有“世袭”的总统,但一些新的安排加强了民族民主党对权力的垄断,使贾迈勒按计划当选成为可能。
  《穆巴拉克之后》的作者亚当•沙茨写道:数年来,阿拉伯世界的统治者们告诉西方不要担心他们恭顺的臣民――虽说时而还像是不守规矩的孩子。关于埃及人,没有什么好恐惧的,因为他们自法老时期就已经习惯于专制了。穆巴拉克可能令人愤恨,但他是我们在开罗的自己人,是“家里人”――就像希拉里•克林顿说的那样――只要他向多国开放经济,取得高增长率并恪守他在外交政策上的承诺:为美国军舰敞开苏伊士运河这条捷径,审讯为中情局所绑架的激进伊斯兰主义者,与以色列保持和平的外交关系,加强对加沙地带的控制,反对伊朗领导的“抵抗”前线。美国的军事援助就会以每年13亿美元的比例持续进行。
  美国只看到了穆巴拉克政权的利好一面。美国前总统布什在自传《抉择时刻》中表示:穆巴拉克是通知他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重量级人物”。而当美军最终没能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布什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震惊。
  劳伦斯•赖特在描写自己身处“基地”组织的自传《海市蜃楼》一书中提到,有可能“美国的‘9•11’悲剧源于埃及的监狱”――通过对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的软禁、酷刑、流放,穆巴拉克排除了所有在自己国家发生伊斯兰革命的可能。但同时也促使本国的伊斯兰分子走向极端化和国际化――迫使扎瓦希里(“基地”组织的二号人物、本•拉登的高级助手)和其他“基地”组织背后的头脑们离开埃及政治圈,而投身到全球恐怖活动中去。
  劳伦斯•赖特写道:穆巴拉克同美国的关系也为恐怖分子们的世界观提供了充足的论据。穆巴拉克执政期间,埃及接受的美国军事援助仅次于以色列。对于很多埃及年轻人来说,无止尽的政治和经济改革停滞,很容易让他们将对掌权者的愤恨,转嫁到背后的美国身上去。2001年9月11日,原教旨主义者穆罕默德•艾塔驾驶着美国航空公司的班机撞向了世贸大楼。
  
  现代埃及的“法老”
  曾植根于纳赛尔一党制社会主义国家信念的民族民主党,它的现任领导们则是商业巨头、律师和地方强人。
  在过去的20年里,穆巴拉克及其家人更是赚得盆满钵满。根据美国媒体分析,穆巴拉克及其家人的净资产至少为50亿美元。他们的绝大部分资金都投资到了欧洲的离岸账户和高档房地产项目上。穆巴拉克的两个儿子掌握着向外国公司出售在埃及经营特许状的利益网。报告总结说:“埃及这个国家在穆巴拉克的政权下充满了腐败。”这份报告指控了穆巴拉克政府的很多腐败行径,包括贿赂、过分干预商业行为以及任人唯亲。
  在上世纪80年代,穆巴拉克猛烈打击腐败,以显示他与前任萨达特的不同。“但是时间一久,他周围的亲信就开始利用政府为自己谋利。他的孩子进入商界后,任何一个想在埃及经商的公司都必须付5%至20%的提成给贾迈勒•穆巴拉克的公司。”
  家族财富的另一个来源是与外国公司合伙――根据埃及法律,外国公司必须给当地合伙人51%的股份。《最后一个法老:穆巴拉克和迷惘的未来》一书的作者阿拉丁•伊拉萨说:“根据这项法律,任何跨国公司都必须有一个当地伙伴,而这个当地合作伙伴往往都是穆巴拉克家族的人或者是执政党里的头脑。”
  高通货膨胀率让埃及上百万人一直徘徊在低收入群体中。此外,失业也一直困扰着他们。最近的一份埃及国会分析报告显示,一半的埃及男子没有工作, 90%的埃及女人大学毕业两年后依然没有工作。
  前埃及内政部法律研究主席穆罕默德•吉哈南说:“在埃及的历史上,穆巴拉克时代将以窃贼的时代遗臭万年。”
  在与以色列的战争之后,贾迈勒•纳赛尔给埃及带来了独裁、经济崩溃,也给阿拉伯世界带去了民族主义的复兴。1970年,他因心脏病突然去世后,埃及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约有500万人参加了葬礼。
  他的继任者安瓦尔•萨达特释放了政治犯、恢复了经济、同以色列达成了和平协议并收回了纳赛尔所丢失的土地。但当他于1981年遇刺身亡时,埃及人民却保持了异样的沉默和冷淡。
  即使是憎恨纳赛尔的人也会认同他的目标并且同情他的突然病逝。
  即使是萨达特的追随者也对他的喜怒无常心怀畏惧,对他的离去长舒一口气。
  穆巴拉克在位时间已经超过了前两任的总和。从众望所归到被迫辞职,这其中的风光落寞恐怕将让穆巴拉克穷尽余生以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