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是一种期待,但30年前那场高考所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既有青年自身的、家庭的期待,更有国家的、民族的期待。恢复高考无疑是当时众多重大决策中,对国家影响极为深远的一项。前一阵子,各大媒体发表了不少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的文章,作为当时那个群体的一员,也很想把自己那段特殊的记忆留下来。之所以有这种念头,是因为1978年我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参加了高考。高考的恢复,意味着文革期间实行多年的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模式的终止。但在刚刚恢复高考的头3年,也就是1977年-1979年允许部队的干部、战士参加地方高考。正是这一政策的阳光使我迈进了大学校门。
1976年是我们国家的多事之秋。这年年初,已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我,与当时众多青年人一样,抱着既报效国家又想“跳农门”的复杂心态当了兵。高考的恢复,无疑给了我们这一代人,有了靠平等竞争进大学的机会,有了一个改变和书写自己人生的平台。可高考对于已离开校园10多年的“老三届”和我们这些在校没学过多少文化课的所谓“高中生”来说,是何等之难。一是难在底子薄。中学语文学的是《语录》,数理化学的是“工基”、“农基”,历史、地理几乎没有学过。当兵时谁也想不到还有机会参加高考,也没谁去复习过功课。二是难在资料缺。当时没有多少复习资料,部队就更少了。也没有向家里要,因为家里不仅没有,而且父母没有文化也帮不上忙,还担心家里知道了要是考不上不好交待。三是难在时间紧。参加高考是组织推荐的,部队领导也很重视,但由于对能不能考上心里没底,平时也不敢脱离工作,复习时间大部分靠挤。虽然后期部队进行了集中组织,也请了一些教员给我们作辅导,但我们这些人需要补的东西太多了,短短几天的辅导能解决的问题非常有限。
大家就这样懵懵懂懂上了考场。但由于学业荒废多年,加之复习时间有限,不少人是进了考场,看完那像“哈达”一样的试卷后就退场了,只是感受了一下高考。后来才听说,那年高考录取率非常低,自己能考上已是万幸。在报考专业上,当时部队要求大部分考生报文科,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多少文化底子的考生来说,考文科也许是比较合适的。因为理科短期内是难以突击的,而文科靠死记硬背多少还能解决点问题。我当时报的是江西大学政治系马列基础理论专业(入学一年后政治系改为哲学系),有幸正好考上,其它几个被录取的战友,也大都在政治系。这一选择也就注定了我日后部队生涯的政工角色。
上世纪80年代前,战士不经院校培训是可以直接提干的。在我参加高考的同时,干部部门已对我进行了考察,让我去作了体检,还填写了提干报告表。能够直接提干,对于我这个农家子弟来说是梦寐以求的。穿4个兜的军装,一个月拿50多元工资,既可资助家里,又很风光。恰在这时候大学录取通知书又来了,上大学的诱惑力太大了。那时的大学生少,人们称之为“天之骄子”,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始终有上大学这个心结。可上大学就不能提干,二者只能取其一。面对人生的重大选择,自己也没有征求父母意见,在矛盾了一段时间后,毅然决定去上大学。并不是自己有什么远见,那时确实太想上大学了。不少好心领导跟我说,现在提干就是干部,上大学要4年大学毕业后才能提干,都是正排职(当时还没有大学本科毕业定副连职的政策),提醒我一定要好好掂量。还有的领导跟我说,提干后可以到军校去深造,在部队工作学军事专业,今后发展会更好。可能是年轻气盛,我没有领情,表示还是想去上大学。可后来在4年大学生活,一直穿着两个兜的战士军装,经济上又不能为家里分忧,也确实曾后悔过。大学毕业时下的任职命令是正排,也就是说我提干时已是第7个年度的兵了。对于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现在也说不清楚。但能进入大学深造,我是终身受益的。
在允许部队干部、战士参加高考的3年里,实际上被录取的并不多,我所在的江西大学全校只有15名军人大学生。作为校园里的特殊群体,老师们都很看重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不仅都是党员,而且是有组织能力、作风纪律好的学生。所以,一入学我们都有“一官半职”,不少成了学生干部。其实,许多地方同学很优秀,不少人入学前都是知青点的负责人,有的是所在公社、工厂的团委书记,也有些是民办教师,社会阅历很广,处事稳重老练,在校期间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作为文科学生,丰富的社会阅历是学习的良好资本。正因为如此,不少地方同学在后来的学业上和毕业后发展上,都要比我们好。
由于长达10多年停止高考,这一年录取的学生年龄差非常大,最大的是40年代中期出生的,不少已成家有了孩子,最小的是60年代初出生的,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有时同学间开玩笑说,年龄大的同学结婚早的话可以把小的同学生出来,一些年龄大的同学戏称,我上一年级(大学一年级)我儿子也上一年级(小学一年级)。这就是那个特殊年代大学生的实际情况。同学间除了年龄差别大外,经济状况也大不相同。我们这些从部队考入的战士学生,每月部队发的津贴费和伙食费加在一起有20多元,与不少地方同学比起来算过得去了。当时带薪上学的同学不到一半,许多同学不但没有收入,家里还有老婆小孩要养,生活非常艰难。个别同学上学时用的蚊帐都是借人家的,寒暑假回家的路费都没有,遇到这些情况大家都会伸手帮助。我们这些当兵的有时也把自己发的衣服、鞋子送给比较困难的同学,那时同学间的感情很深。
入学后,学校对我们这些军人大学生的管理,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与其他学生一样。只是大学所在地的军分区有一名干部分管这项工作,主要是有时给我们传达一下文件并提一些要求。平时,我们可以穿军装,也可以不穿军装。在军装上别个校徽用现在的说法还挺“另类”,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我们都会招来羡慕的目光。学校也很注意发挥我们这些军人的作用,入学后新生的军训让我们参与组织。学校举行运动会,还特意将我们15名军人大学生组成护旗方队,走在运动会分列式的最前列。这些事至今都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