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是“天下第一雄关”,坐在大巴上,人手一份拿着剑门关的导游图。我手里也有一份,夹在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那本《惘然录》里面。翻看之际,读到佩索阿所谓头脑里的旅行:“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这不免让人想到了诗。
这种魔法的入口会在哪里呢?我想起多少年前,有一天,邮递员送来了晚报和一封寄自德国的信。来信者张枣,才从成都去德国的诗人。就在这封信里,一个象征性的魔法入口被专门提及了――他描述一番四川的风物,宣扬过“蜀雄李杜拔”之后,引了两句陆放翁的诗: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显然,他也愿意去想象和认定一个历练诗情的众妙之门。一旦进入过其中,你技艺的童男之身也就被取消了,此身也就算是个诗人了。
放翁那两句剑门诗的效应,也许,跟“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效应相似。剑门因而成了那么一种标志,那么一种奇境,那么一种此生必去的多少个地方之一,且最好是细雨中骑毛驴前往……
有意思的是,快到剑门关时真的就下了一阵细雨。导游用电喇叭讲解着:“剑门关景区风光秀美,古迹众多。大小剑山连亘绝险,七十二峰绵延起伏。登上关楼,远眺长安,历史硝烟犹在眼前;伫立峰巅,松风浩荡,剑门雄姿一览无余……翠云廊,又称皇柏大道,是由近万株苍翠的行道古柏组成的绿色长廊,是迄今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古代道路交通系统……
这更多的是一次言说之旅,剑门并不被看见,而是被所指,被说出。进入关内五百来米的幽谷,“天下雄关”、“剑门天下雄”、“第一关”之类的碑刻就时常把你的视线带到别处。你一再被提醒,在你来此之前,这道深峡早就被前人游了无数次。
令剑门备感荣光,必须告知每一个新来者的,大概会有这么些名字:司马错――他带着秦军铁骑汹汹来灭巴蜀,从此挺进,直让两边绝壁疼痛不已;诸葛亮――五伐中原,于此往还,反复进退,历时甚久;唐明皇――安史之乱里跑来临幸,弄得“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开,灌木萦旗转,仙云拂马来”什么的……直到……李自成、张献忠……
不过真正值得夸耀的,还是那些以言说夸耀了剑门的大小诗人们。其中,李白和杜甫,当然是必须提及不能遗漏的。说起来,李白和杜甫对剑门的夸耀如出一辙,一个在《蜀道难》中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个则在《剑门》中说:“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考其来源,还民间得很,是比这两个诗人先入了剑门的那些人发出的慨叹。似乎,这历练诗情的众妙之门在令诗人才华激射的同时,也给出了一条仿佛规定性的言说之道。
是那种自然地理的、几可类比于人体生理的仿佛的规定性,让人们众口一词的吗?反正,把剑门的真实存在引向虚构和不存在的方式和方向如此一致。――手拿着导游图跑剑门来的人,总想要趁一个细雨天气,骑一头收费毛驴,拍几张作态歪照,至于它的雾海么,更像是遮掩其本来面目的一派文饰……
关于旅行,费尔南多?佩索阿还说过另一句话:“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而是我们自己。”但旅游让你看到的有时候甚至并不是自己,是别人的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