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文韵府_从《佩文韵府》\《骈字类编》\《子史精华》看康雍之际的类书编纂

  [摘要]选取诸书中与“月”相关的事类,通过多角度对比,总结《骈字类编》与《佩文韵府》、《骈字类编》与《子史精华》材料之问的相互关系,证明这几部类书在材料的运用上是各自独立的,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辗转稗贩这一历代类书编纂中的痼疾。
  [关键词]类书 材料关系 辗转稗贩
  [分类号]G256.1
  
  在我国古代,类书与官府的关系密切。从曹魏编纂《皇览》以来,历代封建王朝几乎都编纂有大型类书。南朝梁有《华林遍略》,北齐有《修文殿御览》,隋有《长洲玉镜》,唐有《艺文类聚》、《初学记》,宋有《太平御览》、《册府元龟》,明有《永乐大典》。到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间,这一朝廷编纂大型类书的传统被推向了又一高峰。
  康熙、雍正年间,朝廷组织编纂的类书一共有6部:①《渊鉴类函》:康熙四十九年御定,450卷;②《佩文韵府》:康熙五十年御定,444卷。;③《韵府拾遗》:康熙五十五年御定,112卷;④《分类字锦》:康熙六十一年御定,64卷;⑤《骈字类编》:康熙五十八年敕撰,雍正四年告成,240卷;⑥《子史精华》:康熙末敕修,雍正五年御定颁行,160卷。
  这些类书不但卷帙浩繁,规模宏大,而且体例各不相同。《渊鉴类函》取法明俞安期的《唐类函》,体例上综合了唐代的《艺文类聚》、《初学记》等类书。《佩文韵府》取法宋阴时夫的《韵府群玉》,分韵隶事,与依类汇编的传统类书不同。《分类字锦》取法唐徐坚《初学记》之“事对”部分,将书中所收词藻两两组织成对偶。《骈字类编》采用的是清周亮工的创意,根据词藻首字按类编排。《子史精华》只收见于子部和史部书中的词藻,与其前几部综合经史子集四部的类书不同。
  在我国,类书的编纂活动历史悠久,类书及其使用者的数量非常庞大,然而类书的学术品位却一直不高,颇受轻视。之所以受轻视,很大程度上与类书叠床架屋、辗转稗贩的编辑特点有关。所谓“叠床架屋”,即后代类书与前代类书在体例上大致相近,功能亦大致相同,只是前代类书的低水平重复。“辗转稗贩”则主要指后代类书在编录资料时抄袭前代类书,而并不查核原始资料,不另行考据,以至于时常以讹传讹。
  康雍之际朝廷编纂的这几部类书体例既不相同,应用时也就各尽其妙,相辅相成,较好地避免了“叠床架屋”的毛病。它们是否同时也避免了“辗转稗贩”的痼疾呢?下文将分别考察《骈字类编》与《佩文韵府》、《子史精华》相互间的材料关系,借此窥探这一时期的类书在材料的使用上是各自独立,还是相互抄袭。
  
  1 《骈字类编》与《佩文韵府》
  
  据康熙《御制佩文韵府序》,《佩文韵府》的编纂发端于康熙四十三年夏六月康熙与内值翰林考订《韵府群玉》等书,于康熙五十年十月刊刻完毕,历时七年。刊刻完毕后,康熙认为厚达“一万八千余页”的《佩文韵府》仍有缺憾,又命王搂等编纂了《韵府拾遗》。《韵府拾遗》是《佩文韵府》的补编,为《佩文韵府》补充词藻和注释,体例和《佩文韵府》全同,所以两者可以算作一部书。
  《骈字类编》,康熙五十八年敕撰,雍正四年告成。从体例上讲,它是《佩文韵府》的姊妹编。《佩文韵府》分韵隶事,根据词藻的韵脚,按韵部编排全书,而《骈字类编》则根据每一词藻的首字按类别进行编排。这两种体例相得益彰,一按韵部,一按类别,“一齐首字,一齐尾字,互为经纬,相辅而行……学者据是两编以考索旧文,随举一字,应手可检”。
  从卷帙上讲,《佩文韵府》444卷,加上《韵府拾遗》112卷,一共556卷,《骈字类编》240卷,小很多;从编纂时间上讲,《佩文韵府》成书于康熙五十年,《骈字类编》成书于雍正四年,约晚15年。晚出而且卷帙更小的《骈字类编》在选录材料时会局限于《佩文韵府》吗?笔者以《骈字类编》“月”字条为中心,比较了它们在材料上的关系,归纳如下:
  1.1 增加新词条
  在《骈字类编》“月”字打头的词藻中,以下不见于《佩文韵府》及《韵府拾遗》:
  月日、月星、月风、月节、月时、月曙、月酉、月躔、月维、月初、月首、月头、月质、月数、月山、月峰、月冈、月垒、月堤、月水、月江、月泉、月城、月台、月楼、月堂、月营、月窗、月壁、月王、月主、月鲁、月爱、月准、月肠、月竹、月荚、月麟、月狐、月鹊、月鱼、月珠、月圭、月琴、月香、月屐、月旗、月毂、月天、月的、月儿、月昌、月书、月录、月格、月策、月纂、月奏、月申、月喻、月告、月名、月选、月省、月察、月征、月效、月考、月化、月阅、月比、月校、月募、月钱、月铸、月粮、月券、月费、月输、月收、月具、月解、月会、月单、月赏、月馈、月息、月算、月乐、月烛、月带、月亮、月萃、月浩、月融、月清、月悬、月亏、月穿、月锁、月薄、月速、月分、月大、月西、月终、月移、月徙、月随、月归。
  在“月”字这一小类下,已经多出了许多新词条,可见《骈字类编》根据自身只收“骈字”的体例,较《佩文韵府》增加了许多双音节词藻。
  1.2 补充新用例
  《骈字类编》中的许多词条亦见于《佩文韵府》,但在这些词条下,它们所列用例却有很多不同。以“月殿”条为例,《佩文韵府》所录用例有:
  谢庄《月赋》:去烛房,即||①。萧子良诗:||风转,层台气寒。徐孝嗣《白雪歌》:风闺晚翻霭,||夜凝明。庾信《麦积崖佛龛铭》:雕轮||,刻镜花堂。唐太宗《谒兴国寺诗》:圆光低||,碎影乱风筠。唐高宗《大慈恩寺诗》:日宫开万仞,||耸千寻。
  《骈字类编》所录用例有:
  《宋史?乐志》:育质雪园,沦精||。梁简文帝《玄圃园讲颂序》:风生||,日照槐烟。梁元帝《梁安寺碑序》,见日门下;又《梁安寺刹下铭》:雪宫||,晨晖夜圆。庾信《麦积崖佛龛铭》:雕轮||,刻镜花台。谢庄《月赋》:去烛房,即||。陈植《金马门赋》:天关晓开,惊荥水之出图;||夜辉,与铜仙而共语。萧子良《九月侍宴诗》:||风转,层台气寒。徐孝嗣《白雪歌》:风闺晓翻露,||晚凝明。唐太宗《谒兴国寺诗》:圆光低||,碎影乱风筠。唐高宗《大慈恩寺诗》,见日宫下。房融《谪南海诗》,见天花下。储光羲《苑外至龙兴院作》:竦钟清||,幽楚静花台。刘禹锡《灵岩诗》:||移椒壁,天花代舜华。李绅《寒林寺诗》:岩树桂花开||,石楼风铎绕金仙。张祜《扬州法云寺双桧诗》:高临||秋云影,静入风檐夜雨声。李咸用《雪诗》:高楼四望吟魂敛,却忆明皇||归。曹唐《小游仙诗》:碧瓦彤轩||开,九天花落瑞风来。
  两相比较,《佩文韵府》“月殿”条用例6个,《骈字类编》“月殿”条用例18个,在这18个用例中全包含了《佩文韵府》中的6个,另多出新用例12个,可见《骈字类编》在举例时没有局限于《佩文韵府》中的材料。
  1.3 纠证错误
  《佩文韵府》时有抄写错误,《骈字类编》予以了更正。例如“月露”条,它们所引用例均为南朝谢胱的作品。《佩文韵府》写作:谢眺高松贼当||而留影, 《骈字类编》写作:谢胱《高松赋》:怀风阴而送声,当||而留影。
  查《谢宣城诗集》,卷一有《高松赋》,“当月露而留影”正是其中的句子。很明显,《佩文韵府》把“赋”字误抄成“贼”字了。
  又比如,《佩文韵府》“一层”条,引唐诗名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然而作者却误作“孟浩然”①,《骈字类编》“一层”条,将其更正为“王之涣”。
  然而也有《佩文韵府》不误,而《骈字类编》却改错了的。比如上引“月殿”条,它们均引用了徐孝嗣的《白雪歌》,《佩文韵府》写作:风闺晚翻霭,||夜凝明,《骈字类编》写作:风闺晓翻露,||晚凝明。
  乍一看,前者“晚”对“夜”,后者“晓”对“晚”,会以为后者对仗工整而前者错误,其实不然。徐孝嗣《白雪歌》见于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第57卷,《乐府诗集》文字与《佩文韵府》同。另外,元左克明《古乐府》、明冯惟讷《古诗纪》、明梅鼎祚《古乐苑》等书所引徐孝嗣《白雪歌》都与《佩文韵府》同。由此可见《骈字类编》改错了。
  1.4 引文繁简不同
  在同一词条下,即使选用同一用例,《骈字类编》所录引文往往比《佩文韵府》详细。例如“月眺”条下,它们同引《汉书?张敞传》,《佩文韵府》引作:《汉书?张敞传》:敞上封事日: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日蚀,昼冥宵光。
  《骈字类编》引作:《汉书?张敞传》: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日蚀,昼冥宵光,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袄祥变怪不可胜记。皆阴类盛长臣下颛制之所生也。
  这段话出自张敞上汉宣帝封事,在封事中,张敞采用天人感应说,以自然界所出现的种种怪异现象比附大臣专政的危害,“月胱”是其中一种。两相比较,《骈字类编》对《汉书》这段话的节引相对更完整,因果关系更清楚,《佩文韵府》则省略过度,读起来比较晦涩。
  
  2 《骈字类编》与《子史精华》
  
  这两部类书有三个共同点:①编纂时间几乎同时,均在康熙末由康熙帝敕撰,均成书于雍正四、五年间;②编书宗旨都是汇聚词藻;③编纂人员几乎一模一样。
  根据两书书前所录与事人员名录,两书的编纂人员均按职责分为“武英殿监修”、“南书房校对”、“武英殿总裁”、“纂修”、“监造”五类。其中“武英殿监修”是王爷挂职,“监造”则负责排印,与编书工作关系不大,尽管如此,两书的“武英殿监修”与“监造”人员也还是一模一样。“南书房校对”也是高官挂职,两书的“南书房校对”各十名,其中张廷玉等六人同,另四名异。“武英殿总裁”是主编人员,两书的主编完全相同,均是吴士玉、方苞等五人。“纂修”负责编纂书中的各个具体条目,《子史精华》29名,《骈字类编》31名,《子史精华》29名“纂修”中有28名同时也是《骈字类编》的纂修,剩余一名吴襄是《骈字类编》的南书房校对。因此,我们可以说《子史精华》与《骈字类编》的编修人员几乎完全重合。
  同一套编辑班子在同一个时间段编修了两部均以汇聚词藻为旨归的类书,这两部类书在材料的选取上也会雷同吗?笔者以《子史精华》“月”类为中心,比较了二书在材料上的关系,归纳如下:
  2.1 错误不一致
  在引录材料时,有的地方《子史精华》正确,《骈字类编》错误,而在另外某些地方则相反。例如:《子史精华》的“穆穆金波”条和《骈字类编》的“金波”条,均引录“月||以||,日华耀以宣明”,然而《子史精华》的出处为《汉书?礼乐志》,《骈字类编》的出处是《汉书?郊祀志》。查检《汉书》知道这句话出自《汉书?礼乐志》中的“郊祀歌十九章”之“天马十”,错的是《骈字类编》。另外,《渊鉴类函》、《佩文韵府》也引录有这句话,所注出处一是《汉书》,一是“汉郊祀歌”,都不及《子史精华》准确。
  又如“银丸”一则,《子史精华》引录的是:《慎子》:月如||受日之光,《骈字类编》引录的是:《梦溪笔谈》:月本无光,犹||之耀日乃光耳。
  《佩文韵府》、《渊鉴类函》与《骈字类编》同。查检《慎子》,无“月如||受日之光”一句,《子史精华》大概是张冠李戴了。
  2.2 事类不互见
  有的事类仅见于《子史精华》,有的事类仅见于《骈字类编》,两书不互见。例如《子史精华》“月”类的“臣象”条:《后汉书?郑兴传》:日君象,而月||。
  “臣象”也是双字,符合《骈字类编》的收录标准,然《骈字类编》并没有收录。查检《渊鉴类函》、《佩文韵府》、《分类字锦》,也未见选录“月臣象”这一事类。
  又如《骈字类编》中的“月主”条:《汉书?郊祀志》:八神,六曰||,祀之莱山,皆在齐北,并勃海。《明一统志》:||祠,在登州府黄县东南二十里莱山之麓。
  《汉书》、《明一统志》皆为史书,属于《子史精华》的收录范围,但它并没有收录相关事类。《佩文韵府》、《分类字锦》也未收录。此事类另见于《渊鉴类函》162卷,但《渊鉴类函》只引用了《汉书》,没有引用《明一统志》。
  2.3 用例不同
  同一事类,两书援引的用例不必相同。例如《子史精华》“有九行”条:《汉书?天文志》:月|||者,黑道二,出黄道北;赤道二,出黄道南;白道二,出黄道西;青道二,出黄道东。立春、春分月东从青道,立秋、秋分西从白道,立冬、冬至北从黑道,立夏、夏至南从赤道,然用之一决房中道。青赤出阳道,白黑出阴道。
  《骈字类编》“九行”条:音杭。《宋书?历志》:日有八行,各成一道。月有一道,离为||。左交右疾,倍半相违,其一终之理,日数宜同。
  同样讲月有九行,然一引《汉书》,一引《宋书》,各不相蒙。《佩文韵府》“九行”条,《汉书》、《宋书》皆未引,选录了另外的用例。《渊鉴类函》天部月类引用的是《汉书》,与《子史精华》同。
  2.4 词条同,事类殊
  两书中某些词条虽然字面相同,但所指事类却风马牛不相及。如“月湿”条,《子史精华》的引例是:《旧唐书?历志》:迦叶孝威等天竺法||如汗状,是蚀之先候…。它所讲述的是天竺僧人的一种巫术,这种巫术会促使月亮产生月食。
  而《骈字类编》的引例是:贾岛《送安南惟鉴法师诗》:潮摇蛮草落,||岛松微。这里的“月湿”是景物描写。
  
  3 结论
  
  上文阐述了《骈字类编》与《佩文韵府》、《骈字类编》与《子史精华》在材料上的关系,从这些关系中,可以看出这三部类书在材料上各自独立,互无依附。《骈字类编》虽然产生的时间比《佩文韵府》要晚,卷帙比《佩文韵府》要小,但并没有寄生在《佩文韵府》之上。《子史精华》与《骈字类编》虽然产生于同一时期,并出自同一套编纂人员之手,但它们并非用同一批材料组纂的两部体例稍异的类书。因此,我们可以说,康雍之际所编纂的这几部类书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辗转稗贩这一类书编纂史上的痼疾。
  这些类书之所以能避免历代类书编纂中的痼疾,与康熙皇帝非常关心类书的编纂工作密不可分。《佩文韵府》的“纂修兼校勘官”查慎行在《武英书局报竣奏折》中写道:
  《韵府》一书,尤宸衷所注意。钦颁体例,御订规模。每卷每帙,排日进呈;一字一句,遵旨定夺。其间繁简去留,尽由旨授;源流本末,咸奉诲言。……至有屡蒙口谕,曾发手批,某事宜删,某条宜补……诚非末学小臣所能仰窥万一也。
  在《佩文韵府》的编纂过程中,康熙不仅发凡起例,而且逐卷逐帙审订书稿,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心力,是此书实实在在的主编。康熙皇帝的亲力亲为,为编书众臣树立了榜样,令他们兢兢业业,不敢敷衍塞责,从而使这一时期朝廷组织编纂的这几部类书体例精善,材料丰富,成为古代类书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