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土耳其政府陈十万重兵于伊拉克边境,威胁要越境打击活动于伊境内的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PKK)游击队｡此举不仅加剧了伊拉克及中东地区的局势紧张,也再次激起了世人对库尔德人及其未来命运的莫大关注｡
“大山里的人”
库尔德人是仅次于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中东第四大主体民族,至今已有5000年的历史｡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分布于全球的库尔德人约3000万～3500万,其中绝大部分生活在中东的“库尔德斯坦”,即由土耳其东南部､伊朗西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东北部以及高加索部分地区构成的一个狭长弧形地带,东西约长1000公里,南北宽300公里～500公里｡其中土耳其部分俗称北库尔德斯坦,人口约1500万～1800万,伊朗所属东库尔德斯坦500万～650万人,伊拉克南库尔德斯坦有500万～600万,叙利亚西库尔德斯坦100万～200万｡此外,还有近百万库尔德人生活在黎巴嫩､以色列､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以及阿富汗等国｡西欧库尔德人数达150万,其中德国､法国和英国最为集中｡在北美,也有近5万库尔德人,其中美国约4万｡在非洲,索马里和厄立特里亚也有少量的库尔德人居住｡
中东的库尔德人主要生活在连绵不绝的山地和高原地带,因此又常常被称为“大山里的人”｡近些年,由于战乱等原因,越来越多的库尔德人开始走出深山,迁移到大城市居住｡但是,他们地位低下,在城市底层干最苦､最脏的活｡在伊斯坦布尔等大城市,山里人这一称谓还跟我们语境中的“乡下人”有点相似,常常让城里人瞧不起｡库尔德斯坦多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对外封闭,不仅造成该地区经济落后,贫困,而且文盲率高达90%｡居民们主要从事农牧业｡甚至不少地方,还处于一种原始部落的社会状态｡或许是长期生活在大山里的缘故,库尔德人一般都身材矮小,皮肤偏黑｡在土耳其一些大城市,这一特征很容易辨别,库尔德人也为此常常遭到歧视｡曾有一部获得国际大奖的土耳其影片《去往太阳的旅程》,就深刻展示了库尔德人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严重肤色歧视问题｡
库尔德人讲库尔德语,但无统一文字｡库尔德人大多信仰伊斯兰教,主要是逊尼派,但在两伊地区,则主要是什叶派｡相对而言,库尔德人的宗教观念与该地区其他穆斯林相比并不特别强烈,库尔德女人享有较高的自由和地位｡库尔德妇女不戴面纱,不穿严实的长袍,衣服也色彩斑斓｡在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里甚至还有很多女游击队员,这在穆斯林世界罕见｡文化上,库尔德人与伊朗文化更为接近,每年3月21日库尔德人都和伊朗人一样载歌载舞地庆祝波斯传统新年(诺鲁孜节)｡
库尔德民族历史上也有很多显赫的英雄人物｡其中,最有名的当数12世纪抗击十字军东征的英雄､伟大的阿尤布王朝的创建者萨拉丁?阿尤布(1138年～1193年)｡萨拉丁生于伊拉克北部的提克里特,是萨达姆的老乡｡现代以来,库尔德人也涌现了很多人物｡穆斯塔法?巴尔扎尼(1903年～1979年)不仅是伊拉克库尔德民族主义运动的先驱,也是库尔德民主党的创始人,在整个库尔德斯坦都是一个传奇人物｡现任伊拉克总统贾拉尔?塔拉巴尼和库尔德地区自治政府领导人马苏德?巴尔扎尼,被誉为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双雄”｡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虽被土耳其政府列为头号恐怖分子,但在很多库尔德人心目中则是一位民族英雄｡
颠沛流离
长时间以来,一直有很多关于以色列暗中支持､培训伊拉克库尔德人及库尔德工人党的传言｡若确有此事,除了可能的血脉联系(有研究称,库尔德人与犹太人在基因上较为接近)和战略考虑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恐怕就是这两个都曾生活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民族有着颠沛流离的相似历史命运和寻找自己独立家园的共同之梦｡很久以前,犹太人与库尔德人曾同居一地,后来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后又流散世界各地｡库尔德人虽然一直生活在库尔德斯坦,但是他们一直被人为分割,为外族统治,至今仍在苦苦追寻建立自己的独立家园｡
库尔德人的独特命运或许与其生活的富饶的库尔德斯坦有关｡库尔德斯坦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该地区又拥有极为丰富的石油｡伊拉克北部地区拥有伊近60%的石油储量,石油产量占全国的一半以上｡中东大部分地区炎热干旱､沙漠遍布,库尔德斯坦则是一片沃土,不仅有肥沃的平原,而且河流众多,森林密布,这里有众多终年覆盖冰雪的大山,如网的河流湖泊｡北库尔德斯坦是干涸中东的主要水源地,是美索不达米亚“母亲河”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源头｡可惜,这些宝贵财富不仅没有给库尔德人带来幸福,反而成为外族人窥视的对象｡
历史上库尔德斯坦一直为异族征服､分割,始终未建立起一个统一､独立的库尔德斯坦国家｡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来到库尔德斯坦,并强迫库尔德人改信了伊斯兰教｡12世纪萨拉丁建立了历史上影响最大､势力最强的库尔德王国――阿尤布王朝,但维持时间不长,领土也主要限于埃及､叙利亚一带｡自13世纪始,库尔德斯坦又沦于奥斯曼土耳其人之手｡1639年,奥斯曼帝国与伊朗萨非王朝将库尔德斯坦一分为二｡19世纪奥斯曼帝国没落,库尔德人民族意识逐步觉醒｡第一次世界大战后,1919年库尔德人向巴黎和会提出了独立的要求｡1920年8月协约国强迫奥斯曼帝国政府签订了《色佛尔条约》｡根据条约,帝国政府允许幼发拉底河以东,亚美尼亚边界以南,叙利亚和伊拉克边界以北的库尔德人占多数的地区建立自治政府,并允诺如该地区大多数居民要求独立则将允许建立国家｡但是,凯末尔领导的土耳其民族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打破了这一安排,在战胜协约国军队之后,1923年土耳其与协约国在瑞士签定《洛桑条约》｡由于协约国的退让,新条约中未再提及库尔德人自治或独立问题,库尔德人立国愿望化为泡影｡条约正式将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库尔德斯坦分割给土耳其､英属伊拉克和法属叙利亚｡至此,库尔德斯坦为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四国分割的格局基本形成｡
库尔德问题的出现已有很长的历史｡没有自己的民族国家,始终为外族统治和被分割,是库尔德人长期以来一直坚持要求实现民族自治或独立的一个基本原因｡库尔德问题也是20世纪初列强瓜分世界的产物,库尔德人成了大国争夺霸权和势力范围的牺牲品｡也必须认识到,长期以来库尔德人在居住国所处的弱势地位以及民族政治､经济､语言､文化权利遭到忽视,也是导致库尔德问题积重难返的重要原因｡在伊拉克,库尔德人和什叶派长期遭压迫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在土耳其,很长时期禁止在教育､广播电视中使用库尔德语｡土第一个库尔德女议员曾因在议会用库尔德语宣誓被捕入狱｡2002年埃尔多安政府上台后,实行重大改革,才允许使用库尔德语,但电视台播出节目时间仍有限制｡在伊朗,库尔德语可以使用,但不得在学校教授｡据说,在叙利亚,库尔德人若取库尔德名字,就不能获得公民权｡
三段追梦路
自20世纪初以来,分处各地的库尔德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寻求自治或独立的斗争道路｡迄今,这一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14年～1945年)｡这一期间,各地库尔德人起义､暴动连绵不断,给伊拉克､土耳其和伊朗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在土耳其,1925年～1937年库尔德人曾发动五次规模较大的起义,均被镇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土耳其作家帕姆克称,在20世纪初,有150万亚美尼亚人和3万库尔德人遭杀害,“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敢谈论此事”｡同期,伊拉克､伊朗等国的库尔德人也纷纷发动起义｡1945年10月,库尔德民主党正式成立,并成为库尔德人争取民族自治斗争的一面旗帜｡此后,该党在四国分别成立了支部｡
第二阶段(1945年～1991年)｡二战后,受世界范围内特别是亚非拉民族独立运动影响,库尔德独立运动进一步高涨｡1946年,在苏联支持下,库尔德民主党在伊朗西北部宣布成立“马哈巴德库尔德共和国”,但苏联军队从伊朗撤离后,伊朗军队大举进攻,只存在了11个月的库尔德共和国就灭亡了｡1978年,库尔德人参加了推翻巴列维王朝的伊斯兰革命,但革命胜利后,霍梅尼拒绝了库尔德人的民族自治要求,并对库尔德人发动“圣战”｡在伊拉克,六七十年代以库尔德民主党和库尔德爱国联盟为首的库尔德武装斗争非常活跃,一度迫使伊拉克政府同意给予库尔德人自治权｡1970年,库尔德人与伊拉克政府达成协议,规定在四年内库尔德斯坦自治,但随着伊拉克与伊朗签署《阿尔及尔协议》后,库尔德人失去伊朗的支持,1974年,伊拉克政府撕毁了自治协议｡两伊战争期间,库尔德人在伊朗支持下再次发动起义｡1987年～1988年,萨达姆发动代号为“安法尔”的大规模军事行动,造成约18.2万名库尔德人死亡,数十所库尔德村庄被毁,其中包括伊拉克军队使用毒气弹毒死数千名库尔德人｡在土耳其,1979年,库尔德工人党成立,自1984年以来,该党在土东南部地区开始发动游击战争,至今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与土安全部队之间的冲突已导致近4万人丧生,数百万人逃离家园｡
第三阶段(1991年～2003年)｡冷战结束后,国际政治格局和中东地区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库尔德问题也因此面临转机｡海湾战争期间,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和库尔德爱国联盟利用萨达姆政权被严重削弱之机,发动大规模武装起义｡1991年3月底,萨达姆在平息了南部什叶派的骚动后调军北上,使用飞机､坦克､甚至毒气等迅速击败了库尔德武装｡上百万库尔德难民背井离乡,跨过边境到土耳其和伊朗等邻国避难｡萨达姆对库尔德人的血腥镇压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响｡同年4月,安理会通过第688号决议,谴责伊当局对库尔德人的镇压行为｡随后,美､英等国以联合国名义,在伊北部设立了面积约为4.4万平方公里的“安全区”｡1992年5月,在美国支持下,伊拉克库尔德人举行历史上第一次选举,成立地方议会和政府｡伊拉克库尔德斯坦实际上成为伊拉克的“国中之国”｡与此同时,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也乘机跃跃欲试｡为此,土政府军多次对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发动大规模清剿,土军还不顾伊拉克抗议数次越境进入伊拉克打击库尔德工人党｡1999年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被捕,在其被判处死刑后宣布单方面停火,将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撤出土东南部,并放弃以建立库尔德斯坦国家为斗争目标｡此后,土境内的库尔德工人党活动大大减少｡土也逐步解除了东南部多个省份实行了数十年的紧急状态法令,并着手在库尔德地区进行大规模战后重建｡
出现命运转折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库尔德问题进入新的历史发展阶段｡战后,库尔德人历史性地成为伊拉克政坛的三大力量之一(它与阿拉伯什叶派､阿拉伯逊尼派三强鼎立)｡伊拉克确立了联邦制体制,库尔德地方自治得到了法律上的正式承认｡塔拉巴尼更是成为伊历史上首位库尔德人出身的总统｡由于伊拉克库尔德人居住区有丰富的石油资源,还拥有相当的军事实力(库族军队多达十余万人),库尔德人地位的空前提升抬高了许多伊拉克库尔德人独立的梦想｡根据在伊北部进行的多次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库尔德人倾向于独立建国｡不少美国政要和专家呼吁干脆将伊拉克一分为三,让库尔德人独立｡但是,从目前看独立不太现实｡库尔德人独立只会使伊拉克局势雪上加霜｡布什政府无意于此｡不过,从伊拉克日益分裂和动荡的现实看,若美军贸然撤出伊拉克,伊内战不休,未来库尔德人独立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库尔德人在伊拉克的地位突变在邻国库尔德人中激起了巨大反响,土耳其､伊朗和叙利亚的库尔德人纷纷乘机起事｡在伊朗,与库尔德工人党有组织联系的库尔德自由生命党(PJAK)于2004年成立,目前武装成员达1000人,主要在两伊边境伊拉克一侧活动,经常渗透到伊朗库尔德地区制造袭击事件｡伊朗政府军多次进行打击,甚至越境对该组织进行军事打击｡在土耳其,曾一度遭沉重打击的库尔德工人党更为活跃｡在退居伊拉克后,力图东山再起,目前人数达3500人｡近年来,该组织不断对土东南部发动袭击,在土各地城市制造爆炸事件,使一度趋于平静的土东南部安全局势再度恶化｡10月7日,库工党武装再次生事,袭击了土安全部队军营,造成13名士兵死亡｡
库尔德工人党在伊境内日益坐大,与美国的纵容､伊拉克政府的软弱无力以及伊库尔德地区政府的包庇有很大关系｡美对被自己列为恐怖组织的库工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要是为了拉拢伊拉克库尔德人,担心打击行动会加剧伊拉克局势混乱和动荡｡
10月17日,土耳其议会以507票赞成､19票反对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了政府提交的采取越境军事行动的动议｡如今,土出兵已如箭在弦上,引而待发｡不过,土出兵有诸多困难,除了天气寒冷,库工党游击队隐藏于深山密林等技术上难题外,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和伊拉克,还有伊拉克库尔德地方政府的反对,是土政府必须面对的主要挑战｡从现实看,出于维护土美关系等考虑,土很难大规模出兵｡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短期内不会得到圆满解决｡鉴于土耳其的战略重要性以及确保伊拉克不能再乱,美必须满足土提出的一些要求,以安抚盟友｡预计,库尔德工人党将渡过一个苦难的冬天｡
虚幻的“库尔德斯坦”
萨达姆政权的轰然垮台不仅让库尔德人重新恢复了民族自尊,也从中找到了民族自信,看到了独立建国的希望｡但如果库尔德人独立这一目标得以实现,并作为一个独立的新生力量出现在中东舞台,中东的政治地图无疑将真正地被重绘,地缘政治格局也将发生重大重组｡事实上,库尔德人要想在整个库尔德斯坦地区建立一个独立､统一的国家,更多是一个虚幻｡
首先,库尔德人居住的各国政府不愿库尔德人独立｡长期以来,土､叙､伊朗和伊拉克四国政府都坚决主张维护国家统一,反对库尔德人自治,更勿论独立了｡此外,四国在打击库尔德人分裂问题上也经常进行合作｡其次,库尔德民族运动自身存在很大局限性｡一方面,库尔德人内部派别林立,纷争不断,很难拧成一股绳｡不仅土耳其库尔德人和伊拉克库尔德人之间有分歧,而且各国库尔德人内部也矛盾丛生｡在伊拉克以塔拉巴尼为首的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和以巴尔扎尼为首的库尔德民主党几十年来一直争斗不休,多次兵戎相见｡另一方面,各国库尔德人斗争目标并不一致｡就目前而言,追求更大程度的自治而不是独立是许多库尔德人的主要目标｡最后,库尔德人寻求独立缺乏外部的有力支持｡一战后被西方“出卖”是库尔德人的惨痛历史教训,并且一再地重演｡库尔德人的不幸遭遇在西方特别是欧洲的确引起了广泛同情,并得到了一定支持,但从中东现实考虑,西方国家不愿改变中东政治现状,对库尔德人独立要求持否定态度｡从地区国家来看,恐怕除以色列外,也没有一个中东国家愿意看到一个库尔德国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