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洲ABNNewswire(亚洲财经新闻)的办公室里,亚洲事务部负责人Michelle每个月都要处理很多来自中国投资者的电话或信件。尤其每当有澳洲矿业新闻发布时,来电就会特别多。“都是想来买矿的。尽管我们再三解释ABN只是负责发布新闻,他们还是不愿罢休。”
事实上,在近年全球能源矿产价格飞涨的背景下,加拿大、澳大利亚、巴西、俄罗斯乃至广袤的非洲,哪里有矿产资源,哪里就活跃着中国商人逐利的身影。而几年前,这些国家的小矿主们何曾想过,以往手里因规模小、勘探开采成本高而被冷遇的矿区,有天会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而其中,非洲矿业市场尤是热中大热。
黄金海岸的“黑金”
香港环球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环球能源)主席刘梦熊刚从被誉为非洲“黄金海岸”的加纳回来不久。但这次,他在“黄金海岸”看中的并不是黄澄澄的金子,而是近年才被发现的地下“黑金”――石油。 从2003年开始,刘梦熊就一直密切关注非洲的矿产市场――因为对于中国企业来说,这里看上去真的很美。
游荡的狮子、鳄鱼、豹子,无处不在的武装分子、内战以及广泛传播的疫病――这些可怕的标签组成了外人对非洲的笼统形象。
然而,正是这长年战争和频繁的政权更迭,使非洲尤其是西非各国在资源勘探方面远远落后于全球。对于商人来说,这意味着绝佳的机会。
成熟资源大国如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内优质资源早已被先于中国成熟起来的欧美能源矿产巨头所控制。当反华政客的“中国威胁论”如乌云般笼罩着西方国家,中资即使是欲以股份收购形式染指欧美巨头掌握下的资源,亦往往价高者不得、功败垂成。
此时,唯有长年受战火洗礼的非洲大陆上,保留了世界上最后一片真正遍布梦想与商机的、未被开发的处女地。
本世纪,一直以黄金、钻石、铝矾土、锰等矿产资源而闻名的非洲黄金海岸――加纳一再探出丰富石油资源,而刚刚摆脱内战阴影的塞拉利昂亦在今年9月首次在国内发现石油。
据加纳《the Statesman》报道,随着越来越多的公司到加纳勘探,加纳石油储量在短期至中期内将增加到90亿桶,超过苏丹宣称的50亿桶石油储量而与安哥拉并驾齐驱。
漆黑的地下黄金,使加纳、塞拉利昂、利比里亚等非洲国家再次成为了各国争相抢占资源的竞技场。
“而彼此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时,对中国企业来说是挑战与机遇并存的。”刘梦熊说。欧美巨头虽然在实力和经验上依然占有优势。但与长期受侵略压迫的第三世界国家接触时,往往客大欺店,不愿意给当地政府太多甜头;反之,中国与非洲向来友好,近来更减免了非洲200亿美元陈年债务,合作时在资金、技术设备和分成比例里也比较照顾当地的经济发展和整体配套。
当欧美国家只恨与非洲“黑金”相见恨晚的时候,中国与之“触电”却正当其时。
非洲热在燃烧
“在非洲,从政府层面到一些部落酋长、中小型矿山的矿主等,对中国投资者经常都表现出比对白人更甚的热情。”不少曾经从非洲考察项目回来的中国商人如是说。
刘梦熊这么形容他2008年的首次加纳之行。
“我从香港乘飞机前往加纳,甫一下机,加纳驻中国大使先生就在机场热情相迎,然后,他在阿克拉一路驱车陪同我们,前后拜访了加纳工业部长和约翰?米尔斯总统。
“我对米尔斯总统说。美国建国233年,总统山里只有华盛顿、杰斐逊、林肯和老罗斯福4个总统的巨像,因为他们被称为伟大的总统。如果总统阁下在你的国家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上闯出一条路,能跟中国内地这个世界工厂以及香港这个世界金融中心、融资集资平台相结合,打造一个黄金三角,将会令贵国经济上一个新台阶。我相信你有机会成为贵国的伟大总统,以后都不会被民众所忘记。”
“总统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走到总统府会客厅尽头,亲自打开门,与我在大西洋边上的阳台合照。这次原定半小时的拜访,因为言谈甚欢,最后延长了1小时。”
显然,很难有哪个急于分食海外能源矿产市场蛋糕的商人能抵挡这种非洲国度的热情,以及矿产投资丰厚的利润回报诱惑。
“非洲热”在中国政府和民间层面同时燃烧。
据中国非洲人民友好协会副会长黄泽全估计,在非洲经商的华商(包括华人在内)至少已有50万人,而非洲53个国家中,即使与中国目前未有外交关系的5个国家,也不乏华商身影出没。
环球能源也并不是第一次登陆非洲,早在3年前,这家野心勃勃的香港上市公司就有过了第一次“试水”。
2006年,香港中联石化在马达加斯加拿下了3113和2104两块石油区块。中联石化主席许智明是刘梦熊的好友,筹资阶段自然热诚相邀。经过评估考虑后,环球能源先后三次以现金及股票合共5亿港元入股2104区块,占股36%。后来,马达加斯加项目上市,这36%的股份又被以8.1亿重新卖给中联石化,实现账面盈利3亿左右。
对刘梦熊来说,马达加斯加项目不仅是为了证明布局非洲矿产市场的盈利可能,更重要的是,作为参股方,他个人全程参与中联石化与马达加斯加政府的谈判、接洽,并在同时绘画了另一幅与非洲有关的投资蓝图。
蛋糕背后的陷阱
这当中,一个重要的关键词是:知己知彼。因为这里是非洲,最诱人的蛋糕背后还有着数不清的陷阱。
北京房地产投资商张捷就没有刘梦熊这么幸运了。2007年狼狈地从南非铩羽而归后,他曾不止一次向媒体详细讲述这场铁矿山谈判的惊险经历。
一开始,张捷在约翰内斯堡受到的热情款待并不亚于刘梦熊――当地部族酋长的弟弟亲率宝马745车队到机场迎接,住宿在雄狮、猎豹与河马、鳄鱼交相出没的豪华丛林别墅里。为了打通莫桑比克的铁路运输,合作方还带领张捷拜会了南非总统的儿子,双方同样相见甚欢。
然而,谈判初期的飘飘然过后,冷静下来的张捷却发现了对方准备的合同有猫腻:他所购买的铁矿山,其实是一个钛铁伴生矿。而在国际上,提纯的金属钛价格比铁矿石高出不止百倍。对方表面上在合同中把钛成分当作废料,实际已为其找好了美国买家,欲独吞钛金属提炼的利润。
遭遇商业陷阱,张捷萌生了离开南非的念头。这时,他才想到,这里不是中国,也不是和平与繁华的西方都市。别墅远离约翰内斯堡中心区,丛林地带里不但有成群猛兽出没,而且还潜伏着当地的武装组织,如果得不到对方的帮助,基本可说l寸步难行。最后,执意离开的张捷一行人果然在前往约翰内斯堡机场的途中遇到当地武装劫匪,几经艰险才幸运脱身,狼狈地上了回中国的飞机。
这种九死一生的投资历险在常人看来惊心动魄,然而在非洲却时刻都在发生。曾任 中国冶金地质勘查总局总工程师的刘益康把到各国投资矿产的风险分为四类,其中刚果(金)、赞比亚、安哥拉、尼日尔、加纳、塞拉利昂等非洲国家都被列为最高风险的类别。
这当中,不仅包括遭遇商业陷阱的机率,还包括人身安全系数、政局稳定因素等等――要说这是一个绝非普通投资者一时头脑发热就能随意玩转的危险地带,一点都不夸张。
车不入危地
“从第一步踏入南非丛林,就已经是大错特错。”听完张捷的故事,刘梦熊皱着眉,“到非洲做生意,需要遵从的最大原则是,首先不是考虑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是牢记着――车不入危地,安全稳定压倒一切!”
他眼里,非洲有几大“不宜往”,而这些往往是中国投资者们经常轻忽的。“第一是内战中的国家。”首先,如果一个国家内有实力强大的叛军,即使投资者花下很大功夫跟当权政府甚至总统搞好了关系,得到优厚的投资条件,但一旦叛军得胜、总统下台,过往努力维系的关系往往就会付诸东流。
其次,即使政府军势力强于叛军,并不代表投资项目的安全就能够得到保障。很多非洲国家内战中的叛军虽然暂时未能对中央造成威胁,但是却喜欢骚扰油田、矿山,绑架主要技术人员,从而达到勒索金钱及要挟政府的目的。
去年6月,英荷壳牌公司在尼日尔河三角洲的邦加油田,以及美国石油巨头雪佛龙石油公司在尼日利亚南部的石油管道先后遭到武装分子“尼日尔河三角洲解放运动”袭击,其中给雪佛龙造成了每天18万桶原油的产量损失。
袭击英荷壳牌和雪佛龙后,“尼日尔河三角洲解放运动”更高调宣布,要在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展开“石油战争”,全力袭击军方目标和石油设施。
据统计,自2006年初以来,尼日利亚的石油主产区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已有近200名外国石油工人被绑架,对石油设施的袭击更频繁发生――试问一名普通的中国投资者,能够承受多少次这样的破坏和损失?
而对于暂时未有内战的国家,则要考虑民主政制在其国内实行了多久,稳定性如何。假如政制不稳定――比如乌干达――亦随时有可能发生军事政变和新的内战。
“除了安全因素外,欲要投资得到保障,还须考虑该国政策的稳定性。”政策多变也是非洲国家的一个特色,这对于投资者来说是致命的。假如当届政府给外来投资者划定的税收比例是20%,过了一两年政府换届,新政府把税收增至40%,那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血本无归。
“为保政策的相对稳定,最好是在一届政府5年任期的头一年拿到项目;若不巧碰上政府任期的最后一两年,就要非常注意竞选政党是否有不利于外来投资企业的党纲,是否有反华势力――如果有,宁愿放弃投资。”刘梦熊说。显然。像南非丛林那种充满着危险野生动物以及武装分子、劫匪的地带,他根本不会考虑进入。
步步为营
从2003年伊始关注非洲矿产,到2006年试水,再到2008年首次正式踏入非洲,刘梦熊告诉记者,环球能源用了5年时间才敲定他认为安全、合适的项目――加纳的地下“黑金”。而他与米尔斯总统把酒言欢时,正是米尔斯当届5年任期的头一年。
这个时间非常重要。首次加纳之行,环球能源得到的承诺是,加纳方面划出一个陆上10.4万平方公里区块,再加上大西洋5号区块给他们自行选择勘探。
“谈判看似异常顺利,但这时你必须更加保持清醒和加倍小心。”刘梦熊说,“很多投资者以为,对方一答应划出区块给我们勘探,或者谈妥矿山转让价格,这笔生意就算成功了,这种想法非常危险。”
“划定勘探区块”在非洲是一种很常见的投资协议,但是协议当中的细节差异,对投资者的风险系数却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加纳划给我们的两个区块,都未有探明储量,只知道附近区块已经打出了油。在这个情况下,通常要求投资者在两三年内投入数千万美元来探明区块的储油情况。一旦探出有油,作为权利,就可以得到优先开采权。”但问题是,优先开采权并不意味着十拿九稳的交易。
“曾见过有企业投入了巨额的勘探费用,到了真正发现石油的时候,对方却提出要招标。”这意味着投资者须重新与全球的竞争对手竞标,只有当出价一样的时候,才能拿到真正的开采权。别说一旦竞标失败,前期的勘探投入就全当打了水漂,即使拿到开采权,条件是否理想,也充满着未知因素。
而有一些非洲矿山,虽然探明储量和质量都很好,但周边没有公路和铁路,也没有水源,待合同正式签署甚至投产后,当地政府却对其运输问题不予以解决。此时投资者要么放弃开采,要么只好自掏腰包投资建路。而这些都是应该在谈判前考察的重点内容。
入境随俗
“到了这个时候,光会审时度势已经不足够了。”刘梦熊语带双关地说,“关键是要懂得入境随俗。”
非洲政局不稳,政权更迭频繁,且在选举中,基本上是唯金钱论。每历数年一次的选举,参选政党都需要投入大量金钱。因此执政党如果想保持下届竞选优势,必须利用执政期间储备大量资金。结果就是,政党与官员总是希望能从投资者身上得到更多的额外利益。
“对方不会直接开口拿钱,所以一定要知趣,听得懂弦外之音。”在加纳,刘梦熊结识了当地一位“友好”的官员。一天,大家在加纳的酒馆把酒言欢,该官员提及,当地还有几位关键的政要及酋长都能在这次谈判中起到十分重要的助力作用,有需要的话他可以代为引荐。
“一听到这句话,我马上明白了。”当即,刘梦熊提出以上市公司名义聘请这位官员做顾问,并在两年之内配给其1000万股认股权证。如果项目合作成功,两年内以股价升至2.5元计,就可以赚得2500万;而即使项目合作不顺利,股价跌得很低,只要不行使权利,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一来,这种方式对于上市公司来说是完全合法的,二来,对方目前不能直接收受利益,而必须尽力促成投资项目顺利进展,才能得益,自然会尽力斡旋。结果,在这位加纳顾问的斡旋下,环球能源最后得到加纳方面的承诺是:一旦在划定区块勘探出石油,将以协议转让形式,按照已有与国际石油巨头的合作细则与环球能源签订合同。
“现在是米尔斯总统在任的第一年,即使要花两三年时间才能勘探清楚,正式投产,也能在当届政府任内完成合约的签订。”
至此,刘梦熊才在今年4月正式携同合作伙伴中海油的海外项目负责人及石油技术评估专家再访加纳,正式开始评估陆地和大西洋石油区块的投资价值。
夹缝中借力而行
现在环球能源与加纳的项目合作已经发展到哪个阶段?当记者这么问的时候,刘梦熊审慎地答:“还在评估阶段,所有资料都交由专家去评估,专家说行,我们就干,专家说不行,就放弃。”事实上,这次环球能源虽然是直接往加纳谈判的前锋,但背后还有一个大靠山:中海油。
这是刘梦熊携环球能源闯非洲的最后一条原则――量力而行。
“能源矿产投资回报率虽然极高,但是风险级别也是相应的。如果不是与中海油这样的大企业并肩作战,即使作为香港上市公司,也绝不会贸然涉足石油投资。”
环球能源与中海油的战略合作备忘录在2008年7月23日就已经签下。双方合作的思路是:由环球能源以民间外交形式出面与非洲谈判,拿到矿产资料后,则由中海油的专家负责评估。项目拿下来后,也全数交给中海油承包,采得的油汽将有90%以上作为给中海油的承包费用。
“每一个企业在走进非洲前,都应有一个清晰的定位。”在刘梦熊看来,到非洲这样高风险的地方投资,项目规模小的话对公司盈利帮助不大,没有必要;而当项目规模足够大,则需要非常强大的实力,勘探、开采、储存、运输、销售等每一个环节的打通都需要雄厚的资金实力。
“所以我们宁可跟央企合作大项目,担当一个开路先锋的角色。”由此既不用投入过多的人力实打实地开采勘察。又能比亲力亲为去开发一个小矿山风险更低、获利更高。
而更重要的是,国际政治形势也给了香港上市公司和民营企业这样一个作为协力的机会。由于西方反华势力泛滥,像中石油、中石化、中铝等国有背景矿产巨头在布局海外能源矿产市场时处处碰壁。如4年前,中海油高价投标收购美国第八大石油公司尤尼科,结果基于政治因素而失败,价高者不得,于是才萌生了与民间企业合作的念头。
“而假如有企业想走独力开发矿山的道路,那么就要充分考虑将要投入的资金,以及企业本身的融资能力了口”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可以说,在步步危机的非洲,每踏出一步都充满着角力和较量。如果只顾盯着诱人的蛋糕,却连知己知彼和量力而为都做不到,那么动辄陷入险境,就一点都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