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哥伦比亚的倒影写了啥

  博客诞生之后,网络上多了种论争方式:口水战。溅起点儿水花的,远的如著名的“韩白之争”,结局是白烨和多位当事人(陆天明、陆川、高晓松等)关闭博客,熄灭谆谆“一厢情愿”之心。韩寒呢,“热闹完了,打个哈欠,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两股道上跑的车”终于没能真正交锋。后来的“韩沈之争”也闹得波涛汹涌,很有几分规模。相比之下,去年的“陈朱之争”虽有丹青发难,洪晃助威,怎奈弄媒体的朱伟避开媒体休而不战,论争不得不堕为一场“一个人的战争”。不过,偃旗息鼓之余,一个人的名字却在坊间流传起来,这就是木心。
  “木心”之名有中外两种解法,一是取孔子学生所言“夫子木铎有心”,木铎即号角;二是在英国说一个男人很坚强,就说你有一颗橡树的心,即木心。这夫子自道的解法暗示了木心的两种来头:浸淫中国古典,谙熟世界文脉。在故乡乌镇的名人谱里,木心被描述为“海外华人文化界传奇式大师”。他本名孙璞,1927年生于和孔家花园(茅盾夫人孔德?娘家)紧挨的孙家老宅,幼读私塾,并从刘海粟、林风眠学画,后历“文革”,1982年出国,定居纽约。
  2006年初,木心在内地首次推出系列作品集。《哥伦比亚的倒影》是散文集中的第一本。需要交代的是,这些文字中的一部分,在海外早已顶着“经典”的桂冠,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编入同一教材,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的范本读物;他的画也于2001年在全美做了博物馆级巡展,在纽约呆过十多年的画家李斌说,“这对于一个华人画家来说,差不多已经到顶了。”无怪乎激情的陈丹青宣称可以想象自己不出国,但无法想象出国之后不曾结识木心先生。
  《哥伦比亚的倒影》分上、下两辑,上辑文12篇,下辑独录《上海赋》。先来说开首的这篇《九月初九》。它作于1985年左右,但满卷“五四”气,极为“老派”。习惯追索文章来路的读者乍一看,可能会甩手贴上“文化散文”的标签;不过细读就知道它走的不是余秋雨老师的“口红”路线。自然、文化在这里没有无端经受空泛的道德升华,而是被思想加温蒸馏,再由诗的语言细加铺排。它里面的传统不是陡然迎面扑来,容你观瞻;而是悄然流溢于字里行间,汩汩低吟。比如“释”“道”两家与“自然”的亲疏,木心是这样看的,“释家凌驾于‘自然’之上,‘自然’只不过是佛的舞台,以及诸般道具,是故释家的关照‘自然’远景终究有限,始于慈悲为怀而止于无边的傲慢――粗粗比较,数道家最乖觉,能脱略,近乎‘自然’;中国古代艺术家每有道家气息,或一度是道家的追慕者、旁观者。道家大宗师则本来就是哀伤到了绝望、散逸到了玩世不恭的曝日野叟。”读这样的文字,就像作家阿城点明的,绝对是要有“知识储备”的。自然,更换阅读胃口的“清肠准备”也得有。
  上辑里的《遗狂篇》,作者对话波斯、希腊、罗马、华夏诸王,做了次冒险的长途旅行;《带根的流浪人》作者又绕道米兰?昆德拉的“布拉格精神”,放逐,流亡,政治,理想,小火烘焙了一顿思想的盛宴。现在我们直接跳到《哥伦比亚的倒影》和《明天不散步了》。这是两篇名副其实的“散文”(散步之文),从作者慨叹完“胡子在美国比在中国长得快”,刮须出门那一刻,到文章的结末,移步缀文只有大大的一段,句号也是到临终才赫然圈上。这构架,十足《古文观止》的任性作派;但内容却是满腹西洋味通篇现代腔:九角钱的富兰克林的长统靴,价格是幽默的;哥伦比亚大学全裸半裎的男女,三五成群,卧倒在阳光里;薄(衣衫)的学士,滑亮的硕士,人造纤维的博士,比不过两个金发的娈童,把花瓣捧起来洒在鬈曲柔媚的头发上;路遇叫不出名字的不白不黄的花,那淡淡的窘,漠漠的歉意,幽幽的尴尬相。所有这些,比起太阳也嫉妒的思想来,更能让我们嗅到“木心”文字那响亮而坚强的灵魂。不好意思,竟然用了灵魂这个词。
  下辑里的《上海赋》值得多絮叨几句。2001年伯乐陈子善在《上海文学》刊发了《上海赋》,木心连同他的文学“不明飞行物”才逐个“被发现”;也正是这《上海赋》,让作家陈村读后“如遭雷击”。至于作家何立伟说“木心是汉语写作的标高”,朱伟却驳为“朽木”,说“一个老人所代表的文化只是文化的过去”,这些都是后话。赋乃“古诗之流”,狡黠的作者说《上海赋》意在反讽,为的是让读者嘲笑作者太无自知之明时,放松了更值得嘲笑的从前的上海人。木心有一张广为流布的相片,摄于纽约中央公园,戴礼帽、挂围巾,执洋伞,活脱电影里的旧上海人。《上海赋》里写老上海的弄堂、亭子间风情,写上海人的吃、穿,俨然一位精力旺盛的老房东一面招徕住客,一面搬弄左邻右舍的是是非非。据说,《上海赋》里例举的旗袍面料,给绸布店经理看到后,立即吩咐手下:“记下来记下来,我们的料子不全,照这个进货。”
  陈丹青说木心先生是五四文化的“遗腹子”,阿城接着说木心其实是在为五四文化那代人“背过”。《哥伦比亚的倒影》究竟属于哪门哪派,是史学家的事,木心曾说:“桃子不说我是创作桃子的,也没参加桃子协会”。若有人问我阅读木心有啥感觉,我愿说:中文原来这么美好。
  (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