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颐:公正·闲暇·记忆

  

  社会公正,无疑是当今社会关注的热点。但如何实现、维持社会公正却至为不易。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今年出版的《二十世纪欧洲的法律与竞争》、《宪政经济学》探讨的就是何为公正和怎样使公正成为可能。

  

  保卫社会公正是政府的基本职能,而社会生活中,对公平、公正最大的威胁便是垄断,因此打破垄断、保持竞争,即是维持公平、公正的重要举措。所以“反垄断”,一直是市场经济成熟国家的“基本国策”。当然,成熟、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反垄断的成果并非一蹴而就,也有或长或短的历史过程。虽然在欧洲的思想观念中,公平竞争的观念源远流长,但制定一种新型法律用来保护竞争过程公平的思想却出现在19世纪末。因为这时已经出现寡头勾结、垄断,破坏了公平竞争,破坏了社会公正。欧洲法律思想迈出这重要一步是在世纪之交的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哈布斯堡王朝崩溃,奥地利的竞争法提案即付诸东流。但重要的是,这种思想的种子传播到了德国,在此缓慢生根,最终发芽结果。其实,德国的传统一直强调“集体”、“合作”,政府权力高度集中,实行以“政府主导型”带有垄断性质的发展模式,并因此迅速工业化,取得经济巨大进步。这些国家的实例说明法律和经济行为之间的关系,即用法律和宪法手段保护经济自由,保护自由竞争,防止、清除垄断的产生,是当代经济和社会生活中的核心问题。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社会公正确是人人应当关心的重大问题,但在严肃思考之余,也不妨有片刻的闲暇放松。在“休闲时刻”,今年最好读的,当属广西师大出版社一口气推出的“唐鲁孙系列”(一共七本)。

  

  说来令人遗憾,后半生生活在祖国宝岛台湾的唐氏名满海外华文世界,谢世近二十年仍有相当的读者,大陆读者却对其知之甚少。唐鲁孙属满族镶红旗后裔,珍妃的侄孙,祖上曾是清朝的高官。但这位“八旗子弟”却是年纪轻轻就只身出外谋生,见多识广。出身名门世泽,从烹调饮食到棋琴书画,自然无不精于品味鉴赏。由于家道中衰,尚未及冠就顶门立户,走南闯北,对各地民风民俗了如指掌,其识见之广又远远超出一般贵胄。

  

  精于饮馔的唐氏以谈“吃”出名,宫廷饮宴、“老北京”自然是他的拿手,不过谈起川、湘、粤、苏、杭、闽甚至上海滩的西餐大菜,西北、东北、西南少数民族的饮食习惯,也都娓娓道来。与许多文人雅士的知识多从“纸上得来”、其谈吃也多是从纸上辗转得来不同,唐氏谈吃大都是自己“亲口尝一尝”得来的“梨子的滋味”。他曾在时届隆冬数九,地冻天寒时节别人都在家过团圆年的时候只身到青海,只为了一尝有名的青海鳇鱼。读他谈吃的文章,令人不禁口颊生香。而且,他对饮食的流变演化,其间的轶闻趣事,多有考证,这又将“饮食”上升到了“文化”的境地。

  

  唐氏以谈“吃”出名,却也被“吃”掩盖了他在其他领域的造诣。这七册书中相当大的篇幅并非谈吃,而是举凡故都百态、晚清民国人物轶事、典章制度、声名文物、戏剧电影、三教九流……全能悉数道来,可以说,是清末、民国年间的“百宝箱”。他,为我们打捞了“正史”所没有的历史记忆。

  

  说到“历史记忆”,值得重视的是北京十月出版社坚持数年的“百年人生”丛书。2004年,该社推出了杜高著《又见昨天》和王火著《长相依》。

  

  杜高的回忆录以几年前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被人“掏”出的“杜高档案”为基础,以当事人身份作了详细的回忆、说明。杜高于1955年受“胡风案”牵扯,不久被打成“另类”。厚厚六册“杜高档案”是经过劳改单位整理成册的,现在居然能与“被整理”的对象“见面”,确实不可思议。因此他的回忆,更使人回味无穷。

  

  个人的回忆虽然是“个人叙述”,但个人叙述往往最生动、直观、具体地反映了时代、社会,许许多多的个人对历史的记忆,渐渐构成了对历史的集体记忆。

  

  《文汇报》2004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