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春初:反美英雄查韦斯

  

  在一次心血来潮后,查韦斯非常浪漫地散发了100万册《唐·吉诃德》给同胞,这个举动确实令人大惑不解。

  

  波利瓦尔的精神一直没走远,格瓦拉的精神一直没有走远。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地铁和一些主要街道,招贴着一句这样的话,美国“要以自由的名义在美洲传播灾难”,这是19世纪委内瑞拉民族英雄波利瓦尔的名言,现在成了查韦斯的招牌菜了。

  

  反美,就要用粗鲁的方式

  

  如果一个人不高调反美,那他在左派看来,多少会缺了点风骨。而查韦斯深谙此道,美国人一直怀疑,老查是不是在卡斯特罗那里取来了真经。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3月份公布了最新的“世界暗杀目标排行榜”,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名列榜首,查韦斯忝列第三。这是美国厌恶查韦斯的另一种外交表达,也许是美国在为自己的某些行为做些舆论准备。

  但查韦斯却不吃这一套,他干脆得很,作为军人,他不怕威胁;
作为总统,他不怕出格:美国来雅的,查韦斯就来俗的;
你来粗的,我就来痞的。

  赖斯曾经宣称“委内瑞拉是拉丁美洲的一个负面力量”,这话虽不中听,但也算客气。查韦斯一下子就开骂了,他把赖斯描绘成一个没有教养的人,还隐讳地暗示赖斯的举动是因为“性压抑”。天可怜见!作为一个50多岁一直未获得婚姻的女人来说,这话是多么的阴损,更损的还在后面,查韦斯说,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为赖斯提供帮助。到底查韦斯能提供什么帮助,下半句可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了。

  对于布什,查韦斯就更加不客气了,他把布什称为“危险分子”,或者asshole(意思为“一个十分可耻的家伙”,另一个意思就是“肛门”)。还有像疯子、屠夫、恶魔、懦夫、蠢驴、酒鬼……查兄反正是逮着布什就骂,场合越大骂得越凶。

  当然对于布什阵营里的人,像英国首相布莱尔、墨西哥总统福克斯等,查韦斯同样没有好言辞,弄得有一次墨西哥要召回驻委大使。

  查韦斯的粗鲁可谓声名显赫,难怪委内瑞拉中上阶层的人都对他很不感冒,把他视为一个“缺乏教养、连基本礼节也不懂的小丑”。这些人其实哪里懂得查韦斯中校的谋略,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查韦斯中校在20世纪70年代(在士官学校读书时)曾经在萨尔瓦多进修过心理学,而且特好逆反心理学。

  所以查韦斯特别不怕出丑,在电视节目里,查韦斯可以抓过萝卜,把它说成是甜菜,这可不是赵高指鹿为马的蛮横,倒像是不辨菽麦的懵懂,节目播出时,查韦斯的对手个个都哈哈大笑:这个白痴,他连萝卜和甜菜都区分不清。但是节目过后,整个国家都在谈论着萝卜和甜菜,乐得查韦斯在一旁偷笑。

  电视节目《早安,总统》是查韦斯的一个反美平台,在每周的电视节目上,查韦斯都亲自出场,有时候邀请左翼人士访谈(卡斯特罗也来过),有时还骑着伊朗生产的自行车出现在节目中。像“伟大的舵手毛泽东”以及“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这些毛主席语录,查韦斯也会脱口而出。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花数小时回忆他年轻时候的壮举,有时还背诵诗歌。

  查韦斯的命门就在舌头,他总是引诱美国进行口水战。这个政策的美妙之处在于,无论结果如何,查韦斯都是赢家:如果美国冷落查韦斯(就像2004年以前所做的那样),查韦斯当然得分;如果美国反应过度——就像赖斯指责的那样——岂不更加证明了查韦斯的观点: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反美成了查韦斯进账最大的一项外交进项,这完全是一种低风险,高收益的活。于是查韦斯的名头更加响亮,俨然成了当今反美第一舵主。无论是吃肉的、吃菜的,大家都会纷纷停箸击节,伸出头来看热闹。更别提那些以反帝反美为使命的左派了,他们早就把委内瑞拉视为了圣地。于是伦敦的市长也敢于邀请查韦斯到英国发表反美演讲,布莱尔连挨骂的机会都不给。

  

  查韦斯的力量在哪里?

  

  话说回来,反美(还有左翼领袖)这事情可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君不见卡扎菲投诚了,萨达姆坐监了不是?

  反美得有资本。而查韦斯恰恰具有这个条件。

  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查韦斯永远是胜利者,用伦敦市长利文斯通的话来说,“他在8年中赢得了10次选举,这是任何国家都没有的选举成功的纪录。”国内政治的得心应手使得查韦斯敢于笑傲江湖指天笑骂。

  查韦斯好像掌握了民主的一切核心秘密。他从来不担心自己在民主中会身陷人手,大不了再来一次全民公决,反正有了穷人的支持。或许他还盼望这种行动!作为一个来自内地的乡村孩子,一个17岁时才到过首都、见到大海的普通人,他不惧怕贫民,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宝藏在那里,这也是他敢于和大地主、资本家、上层保守分子对着干的原因。而世界上最多的穷人所在地,最贫富不均的所在地——拉美,为查韦斯提供了广阔的支持面。

  在加拉加斯的那些小小的山头上,在难民营一样的破房子里,没有正式的社区、没有警察、没有公共交通甚至也没有排水设施,当地人把它们叫做“地狱之门”,但查韦斯却在此如鱼得水。他把头伸了进来,于是脚步更加稳当了。那些女人、肮脏的穷孩子,还有孩子的穷爸爸全都出来抢着握查韦斯的手。那一刻,穷人的心全部被打动了,查韦斯的心估计也飞扬起来。

  穷人,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善于感恩的人。他不像中产和上流,这些层级的人有了点不动产,脑子也活泛了,你想用物质来劝诱,行不通!相比之下,穷人真是可爱的力量,他们喜欢小利,喜欢强势领导人,可以说,穷人是最不关心国家制度的人,因为肚子的饥饿就是一切。

  从2001年至今,查韦斯在全国运动不断,给穷人的甜头也不断:委内瑞拉建成了700所中小学,数十万贫困生得到助学金。救济贫民的“玻利瓦尔计划”(免费建房)完工4万多套住宅,廉价公共食堂遍布穷乡僻壤。查韦斯还和卡斯特罗签订了石油换医生的协议,委内瑞拉以低价石油换来了两万多古巴医生,为全国1000多万老百姓带来了免费医疗。

  查韦斯或许没有读过政治学家霍布斯的著作,但是他理解了霍布斯。他知道,在一个坍塌的世界里,人们只会把援助的双手伸向强人。

  当然,查韦斯还有一种自然力量,那就是石油,这成了他闯荡江湖的老本。当世界油品市场上人们对油价瞠目结舌的时候,这种力量就颇为侧目了。

  委内瑞拉是世界上第五大石油输出国,石油给查韦斯带来了滚滚财源,查韦斯政府每年在石油上进账可达200亿美元,他用这些石油美元大搞外交,广交朋友:他借给了阿根廷15亿美元;把原油以低价卖给加勒比海国家;甚至作为政治绝招,2005年冬天,查韦斯还用船运送便宜(低于市场价40%)的燃料给纽约和马萨诸塞州的穷人,弄得这些美国佬几乎要喊查韦斯万岁了。

  委内瑞拉又是美国第四大石油进口国,它每天向美国提供150万桶原油,占美国日进口量的15%。查韦斯经常以石油来威胁美国。他曾经吹嘘说要建一条通往太平洋的石油管道,与中国、印度在能源上进行合作。他的几句口没遮拦的话把美国的石油价格吓得乱跳。

  布什能不乖乖地痛并忍受着?

  

  嬉皮士一样的社会主义

  

  20世纪的共产主义运动,曾经在80年代一下子家道不济,面临曲高和寡的尴尬。但越是追求不到的东西,在拉美却最有号召力。于是查韦斯的“建设21世纪的社会主义”口号在拉美是想唱就唱,唱得响亮。连阿根廷那些时尚青年在跳探戈时都打出了“建设21世纪的社会主义”的标语,身上穿的汗衫都是火热的查韦斯头像。

  在政治上,查韦斯大力提倡“参与民主”的口号,鼓励群众组织为基层政权纠偏献策。为号召人们参与政治,授给“人民”以更多的权利,查韦斯发给了他们蓝皮书(blue book),里面全是宪法条款,这种蓝皮书是查韦斯提倡的“主人翁”政治的一部分——每一个委内瑞拉人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与总统取得联系。它毫无疑问会给人们当家作主的极大满足。就连加拉加斯的的士司机和女佣人都成了宪法迷,很多人还会大段地背诵。

  在经济上,查韦斯大力推行经济改革,最高领袖多次示意“社会发展模式要求生产领域作出相应的变化。工人阶级应该团结、学习并参与国家管理”(2005年1月)。于是“共同管理”与“工人分享利润”成了一个相当时髦的话题。建立国有企业,将废弃的私有工厂充公,组建数以千计的合作社和由工人管理的经济实体,这些运动在各大城市轰轰烈烈起来,而农村中无地农民夺取土地的运动也在真刀真枪地干。

  为了展示社会主义成果,提升国家形象,查韦斯还在美国的《纽约客》和《纽约时报》上刊登了广告。何其天真?

  怎样解释查韦斯的社会主义信仰呢?或许是他在小时候,一个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老师经常送给他一些马克思的著作吧。但不管怎样,农民得到了土地,工人获得了工作,查韦斯的社会主义是日渐红火了起来。

  但资本家就不高兴了。“当局正(推行)其他国家破产的社会主义实验,这实验在委内瑞拉早晚会(像其他同类实验一样)完蛋大吉”。委内瑞拉信贷银行总裁奥斯卡·门多萨根本就不看好查韦斯的社会主义。按照《时代》周刊的说法,查韦斯的社会主义混合了“苏联的集权主义,中国的资本主义和古巴的民粹主义”。

  查韦斯的集权是显而易见的:他在1999年废除了参议院,从而在一院制下更好地操控政权;他还在最高法院里塞进了12名新法官,当然这些新人绝对是政治上过得硬的;查韦斯还掌控了国家石油公司——它是委内瑞拉的纳税大户,也是查韦斯竞选资金来源。

  查韦斯的社会主义固然赢得了民心,但是从他七年的国务实践来看,老查绝不是无产大众的先锋代表(当然他也非追名逐利的骗子),而是一种在资本主义框架内的改良运动,是对美国的新自由主义的一种反弹。他借工农选票赢得执政合法性之后,于列强的利益缝隙周旋折冲,祈望替民族工业闯出一片自强天地。当局手握军队这根保命的打狗棒,拿群众运动的铁脚板踢踹不听招呼的老板,又以国家机器约束工农对有产精英的彻底剥夺;它培植以中小生意为核心的“广泛中产阶级”,缓和两极分化,又向大资本的经济特权屈服。

  “他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其政权,他并没有什么治国方略。”首都一家报社的编辑这样讽刺查韦斯。当然查韦斯是不管这些反对言论的,他在一次心血来潮后,还非常浪漫地散发了100万册《唐·吉诃德》给同胞,这个举动确实令人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