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篇小文讨论知青一代的“青春无悔”情结,题为“被运动绑架的青春”,幸好编辑在刊发时改作“被政治运动绑架的青春”,否则北京奥运期间,读 者还以为我在谈姚明、刘翔等人的青春呢。这让我对“运动”这个词产生了兴趣:体育运动和政治运动这两种不同的东西,怎麽就用了同一个词呢?至少我知道,在 英文里面,二者是不容易混淆的。不知道最早的翻译者是谁。
之所以说到翻译,是因为相信“运动”这两个现代含义都来自西方。在明清小说中,“运动”多指通过行贿送礼等手段搞搞人际关系。更早的时候,也用来描 述天地运行。体育作为一种系统教育和运动基础,在中国是近代以来的事,由欧洲经日本而舶来。政治运动古已有之,而以“运动”命名,也是大约同时期的事。
奥运会再一次证明,体育运动是个好东西。那麽它的孪生兄弟“政治运动”呢?
虽然有“洋务运动”、“五四运动”在先,但我们对政治运动最熟悉的认知,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以国家名义发动的一系列群众运动,如“反右”、 “大跃进“、“四清”、“文革”、“上山下乡”、“批林批孔”等等,这些运动给中国社会带来极大的破坏。最近一期《了望》杂志在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时,刊 发了一篇文章叫《中共开启不搞政治运动靠制度反腐的新路》。文章认为,“在小平同志制度建党大思路的引领下,改革开放30年来,我党成功地走出了一条不搞 政治运动,而靠改革和制度建设的新路子,形成了比较完备的党内制度体系”。可以说,这种努力深得人心。
但是,高度浓缩的政治概念容易导致人们的简单化理解。邓小平倡导的不搞政治运动,是指执政者不得利用权力资源发动群众,以运动代替、破坏日常的社会 秩序和制度。是不是所有的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都不好呢?出于对“文革”的余悸,很多人都会给出否定回答。又有人出于对现实中一些现象的不满,认为应该再来 一次“文革”。这种非此即彼的极端思维,正是多年来政治运动教化的结果。
梁启超在1920年写过一篇《政治运动之意义及价值》,对政治运动进行了热情洋溢的赞美:“欧美政治,所以组织日新而基础坚实者,盖凡其政制皆经一 度或数度极热烈之国民运动而来。……若多数人对少数人之普通选举运动,若无产阶级对有产阶级之种种社会主义运动;
其借局部问题以发端者,若英国之谷税运 动,若美国之禁奴运动;
其纯限于局部问题者,大之如各国之妇女参政运动,小之如美国之禁酒运动。”
不久前出版的赵鼎新着作《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社会学研究。赵鼎新认为,社会运动(含政治运动)并不必然与社会和谐相冲 突,比如选举投票也是一种政治运动,游行抗议、舆论监督等等行动都是社会政治运动。“‘和谐社会’不是说没有社会运动,而是加强社会运动的制度化能力,是 一种动态的和谐,而不是压抑的和谐。”因此,中国社会尤其要重视社会运动,要把它纳入制度化的应对框架。他说,“中国目前处理集体行动的方法是有效的, 但还不够,尤其是民粹主义一旦兴起,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关键还是要把社会矛盾用制度化的方式处理。”
从“动态和谐”的观念看,社会运动、政治运动和体育运动被翻译成同一个中文词,自有它的奥妙所在。所有这些运动,并非天生就是坏东西,恰恰相反,它 本来是调节社会平衡的好东西,但是很有可能被用坏。比如在动乱年代,当权者大权在握,还要滥用运动,就会成为社会的灾难。奥运会期间,中国划定游行示威地 点,并提供及时的审批和安保服务,就是正视社会运动并进行制度化管理的一种可贵的尝试。当然,如果有一些实际的操练则会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