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你为什么又拿走了我的牙膏
和大多数海外游子一样,我也经常向还在伊朗的父母寄礼物,黄油酥饼、早餐红茶、薄荷巧克力……
但是在2012年,我给父亲打电话问他想要些什么英国货,父亲回答说:“牙膏!”“牙膏?”他真是这么说的,我没听错。“但是,为什么要牙膏呢?”我接着问他。他说,伊朗国产牙膏口感不对,进口的牙膏哪儿都买不到。很快,外国牙膏就成了我父母最珍惜的礼物。每一次父母来伦敦,都会买大盒大盒的牙膏,带回伊朗做礼物,送给叔叔阿姨等亲戚。
两年之后,我和一些亲戚在土耳其见面。
假期头一天晚上,我发现自己忘了带牙膏,所以去找我嫂嫂借。那天,我才真正懂得了父亲(电话中那番话)的意思。牙膏筒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牙膏是泛着隐隐绿色的蓝色,看上去还稍稍有些干燥。等我把牙膏放在嘴里后才发现,就好像吃了一勺面粉。刷完牙,感觉一点儿也不干净,而是很“沉重”,好像牙齿上糊了一层灰。
动荡,对伊朗人来说一点都不陌生:革命,战争,制裁……单子能列出一长串。美国在1979年的“人质危机”之后开始制裁伊朗。当时,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美国大使馆被占领,52名美国外交官和平民被扣留为人质。
我在伊朗长大。从小我们就被告知,远在天边的美国是我们的敌人。每天上学,我们都要排好队,高呼口号“打倒美国”(Death to America,又译“美国去死”)。
伊朗和伊拉克的那场“两伊战争”持续了八年(期间西方给与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军事支持),期间,我们又被迫去排队了。我和父亲站在长长的人龙中,等着轮到我们,递上各种票据才能买到米、买到油。那时食品短缺,限量供应。
晚上我们会聚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节目播报当天在前线牺牲的烈士名单。名单念完了,电视台会播放爱国歌曲,悼念那些死在萨达姆和他的盟友枪下的伊朗英雄。那几年,“打倒美国”在伊朗又成了流行口号。
1997年,穆罕默德·哈塔米当选总统,许多人感觉这就像一股新鲜空气。哈塔米受过西方教育,是改革派,还敢于谈论自由!他受到欧洲国家的欢迎,他提出不同文明之间要对话。但是,哈塔米第二届任期之内,美国总统小布什把伊朗定性为“邪恶轴心”,国门才刚刚开了个小缝就又紧紧关上了。
接下来又是一波制裁。最严重的是在2012年(也就是我父亲要我买牙膏的那一年)。那时伊朗总统是马哈茂德·艾哈迈迪内贾德,强硬派,他形容美国的制裁是“一钱不值的废纸”。但事实上,制裁给伊朗经济带来了严重冲击。伊朗不能向大多数国家出口石油。即便那些依然从伊朗进口石油的国家也无法支付现金。需要进口药的伊朗人只能认了、忍了,通货膨胀达到30%,经济增长成了经济滑坡。不过,这一切最后总算把伊朗逼到了谈判桌前。
2015年7月,经过长达18个月的艰苦谈判,国际社会和伊朗总算达成了核协议。不仅如此,有报道说,美国和伊朗的谈判团队还成了好友呢。伊朗领衔的谈判官当了爷爷,美国领衔的谈判官特意送了礼物。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和伊朗外长穆罕默德·贾瓦德·扎里夫握手的照片传回伊朗,许多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返回伊朗,扎里夫在机场受到热烈欢迎。他被看作国家英雄、希望的使者。
我父亲不再要我往家里寄牙膏了。他说,在伊朗就能买得到,价钱和伦敦一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日子好像恢复了正常。
下图中粉色区域为国际社会制裁期间,蓝色区域为核协议签署后国际社会解除制裁,数字来源是伊朗央行。
核协议签署之前,伊朗经济跌入严重衰退。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报告,国际社会解除制裁之后的第一年(2016年),伊朗GDP增长12.5%。此后增长幅度有所放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今年增幅为4%。趋势良好,但却低于伊朗政府为解禁后五年制定的目标:8%。
但是,好景不长,希望很快破灭。特朗普出人意料当选美国总统,伊朗核协议的前景蒙上疑云。伊朗经济刚刚勉强从制裁中恢复过来,又受到一连串新的不确定性的冲击。在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核协议之前,伊朗貨币已经缩水一半。
特朗普宣布对伊朗“重启最高级别经济制裁”的那一天,伊朗又传出了“打倒美国”的口号声。这些口号来自议会中的议员和德黑兰“自由广场”上的活动人士。
好像一切又都“归零”了。
转天早上我给父亲打电话,他半开玩笑地说:“看来,我们又要请你给家里寄牙膏了。”
(摘自英国广播公司新闻网)(编辑/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