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导演了一场场惊心动魄投资大戏的温州资本正在陷入一个难以挣脱的民间借贷漩涡,这次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最近一个因资金链出问题而携款出逃的是温州百乐家电的老板郑珠菊,据悉她已被温州龙湾区公安局网上通缉。同之前被曝光的众多温州老板一样,她有自己的借贷圈子,承诺给予高额月息。稍有不同的是,这次的涉案金额已经上升到亿元级别。
事实上,现如今这样的案件已经没有太大新鲜感。记者粗查了一下,仅4月以来,十多位温州老板都对手里的借贷资金失去控制,最终选择了潜逃,而他们中大部分来自于传统制造行业,又涉及了房地产投资。
中国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7月发布的《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报告》指出,温州民间借贷的市场规模已达1100亿元。该行去年年底的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得出的数据更骇人。在接受调查的对象中,有89%的家庭个人和59.67%的企业参与了民间借贷。
逐利构成了温州这座城市的天性,现在这种天性正在让温州人看到资本的另一面。没人能预言这场借贷漩涡的最终走向。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无缘无故形成,更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摇摇欲坠的“庞氏骗局”
在温州泰顺县,除了美丽的廊坊,最为外界津津乐道的就是放利(民间借贷)。更夸张的一种说法,在县里的罗阳镇,几乎没有一个家庭不参与借贷。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泰顺也不过是温州的一个缩影。
“说来好笑,这事真的是巧得不能再巧了。”说话的是温州泰顺县一家小企业的老板冯威。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冯威把20万元现金给了开贷款公司的朋友阿兴(化名),阿兴答应给2分的月息(相当于年利率24%),一个月后返还。上周当地的一位老客户拿着7万元现金来还欠款,结果冯威发现这里面一部分钱是自己借给阿兴的。
“肯定不会错。”看着记者一脸的不相信,冯威表示。阿兴打来电话要钱时,冯威正在和工人一起修理机床。接到电话后他只是随意擦了擦手就去保险柜取钱,后来才发现很多张钱在清点时沾上了手印。
不过冯威事后了解到,这笔钱是客户从另一家贷款公司借的,阿兴也没有将钱给那家贷款公司。那就是说,这笔钱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至少经过了两家以上贷款公司之手。而最终客户借款的月息达到了4分。
在冯威的引荐下,记者见到了阿兴,岁数不大但很精干。他说自己的公司规模在当地并不算大,一个月的流转也就在千把来万,“多是亲戚朋友的钱,也不敢乱来。”
阿兴一般以1至2分的月息从亲戚朋友那借钱。借到钱后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续借给另一个贷款公司,一般月息在3分左右,另一种是直接给借款人,月息4分以上。这在他看来算是比较公允的利息。
“我肯定不是借贷的终点,从我这里出去的钱很大一部分还会继续拆借给别人,每一次只要再加一点,到最后就不好说了。”阿兴曾经见到最高的月息达到了1角,也就是说借出去1万元,一个月后的利息是1000元,“有些传言就真的不敢说了。”
据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称,温州民间借贷利率已超过历史最高值,目前一般的月息已达3至6分,有的高达1角,甚至更高的达到1.5角,年化率高达180%。如此高的利润,吸引了大批担保公司加入。而正由于这些担保公司的加入,使得温州民间借贷干流上分出的支流更多。阿兴表示,资金如果只倒手一次,利率还是可以控制的。但现在资金拆借链条越来越长。中间环节多了,利率也就不断被抬高,只要有下家,资金循环就不会断。
不断找到下一位应允给予高利息的借款人,以偿还之前的利息,这种形式不得不让人想起臭名昭著的“庞氏骗局”,它的核心就是将后一个投资者的钱付给前一个投资者当回报。稍有不同的是,在温州最后一个借款人不一定都是庞齐那样的骗子。
虽然民间借贷的链条很复杂,但只要最后一个借款人能把钱还上,整条链条仍可以正常运转下去。问题是最后一个借款人能否完成兜底?
任何一笔良性借贷都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由担保公司和银行组成的风险控制机构,保证借款人能还钱。一个是借款人自身有还钱的能力。但如今,这两点恰恰是温州民间借贷所缺乏的。
冯威说,说到底大家是因为有利可图才借钱,可按照现在的利率水平,一年要稳赚30%才能还清,“现在哪有这么好的获利渠道?”在他身边,前两年朋友们会去投资房地产,一年下来足够还清本息,“但现在想靠炒房赚钱根本不可能。如果真的按照1.5角的月息计算,恐怕只有从事非法活动才能还清。”
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统计数据正让最后一丝希望也开始摇摇欲坠。今年3~5月份短短3个月内,温州市法院共受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2628件,比去年同期多出474件。案件总标的额高达9.31亿元,比去年同期多出3.15亿元。
就是说眼下温州全市平均每天有近30起民间借贷纠纷产生,平均每天有近1000万元的纠纷产生。更让人担心的是,像郑珠菊这样的当地“庞齐”正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一发不可收拾。
温州民间借贷发源史
对于温州民间借贷,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浙江的温州、台州等地就开始了民间借贷。一开始只是亲朋好友间的小额周转,月息也就1分左右,2分十分罕见。到了90年代初期,受通货膨胀影响,平均利率超过3分,4分、5分也不少见。同期信用社的一年期存款利率达到15%,一年期贷款利率接近20%。但这个号称历史最高的利率和如今相比也相形见绌。
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说,早期借出去的钱都以做实业为主,因为赚钱的机会很多,加上温州人天生敏锐的商业嗅觉,资金周转率很快,利用率也很高。
冯威的朋友,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王先生就是靠着这样的资金周转积累起原始资金。他说,温州人不是天生有钱,但温州人愿意把钱交给信任的人,自己就是依靠亲戚的帮助逐渐把小买卖做大,现在有了自己的加工工厂。
但在一个较为成熟的市场,利润肯定是会随着进入者的增加而稀释,不过因为有了原始积累,很多企业可以不依靠民间借贷来维持生产。如果不是那场金融危机,平衡可能还会延续。
江浙一带的制造业发端于小作坊,讲究的是资金的快进快出。比如王浩现在从事的铜加工业,铜原料本身就占用了一大笔资金。他只能先将产品卖出去,然后将赚来的钱购买原料。这种周转能节省很大一部分资金,但前提是一定要卖出去。
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卖出去的环节开始受到影响。来自下游的订单开始萎缩,下游企业也开始延长交款的账期,再加上人工、材料等综合成本的上升,王浩不得不需要更多资金来保证生产。
于是问题来了,他能向哪里借钱?
上半年的《温州市金融形势分析报告》显示,一些大型企业凭借资产实力、人脉关系在信贷资源分配方面有着绝对的优势。调查显示,大企业贷款发放率达96.5%,分别比中型企业和小型企业高出21.3和33.1个百分点。
“当时印象很深,跑了中农工建四大行,都说我们没有达到贷款资格,最后是靠着关系向民营的泰隆银行借了钱。”王先生回忆说。他就是靠那笔钱起死回生,现在还在实业里待着。
更多没法向银行借钱的中小企业,只能将目光转向让他们发家致富的民间借贷。
在中国社科院金融所研究员曹红辉看来,中小企业主深陷民间借贷漩涡是他们无法从正规渠道取得成本较低的贷款,而民间借贷高企的利率让他们放弃低利润的制造业,转向风险更高但回报率更大的投资领域。
王先生说,如果不是看到政府调控房地产,我很有可能也去炒房了。他表示,现在在温州有钱的大企业开始成为放贷的主力军,他们能从银行拿到成本较低的贷款,转手就能获得10%以上的利润。一些小企业看到主业已经不行,就把资金抽出来去炒房。
“本地人还有种倾向,与其把钱存银行里贬值,不如放放贷,起码能跑赢通胀。”阿兴说温州人本来就有逐利的天性,现在股市不行,房地产受到打压,民间借贷成为了一种投资渠道。
9月13日,博鳌亚洲论坛前秘书长龙永图在参加“2011全球CEO高层论坛”时表示,温州地区民间借贷盛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现在投资渠道单一,民间借贷正好提供了一种出路。
中国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9月15日发布的“最合算投资方式”问卷调查显示,今年第二季度,选择“民间借贷”的市民占到24.5%,占据首位。
龙永图说,要想解决民间借贷问题,就必须给资金找到合适的归属,让他们尽快阳光化。
关于这点,民间早已开始行动,以网络借贷、小额贷款公司为代表的民间借贷新模式,就是民间借贷阳光化的一种有益探索。
松绑民间借贷
其实对于融资需求旺盛的浙江省,只要有正规的监管体系,民间资本产生合理循环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在浙江乃至全国,小额贷款公司、网络借款都面临着较大的发展困境。
据王先生了解,现在温州当地小额贷款公司的门槛比银行要低很多,利率差不多是银行利率的3.5倍左右,比民间借贷要划算很多,“但很多公司已经贷不出钱来了。”
温州瑞安的华峰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在两年内实现两次增资扩股,注册资金达到8亿元,成为全省单体规模最大的小额贷款公司。不过华峰的资金规模远不能满足中小企业的需求。
“虽然我们资金规模比其他小贷公司都要大,可实际剩下的可贷资金并不多。”公司总经理陈寿清说。目前他们正在积极计划申请第三期的增资扩股。
按照现有的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相关办法,设立公司主要资金包括股东缴纳的资本金、捐赠资金,以及来自不超过两个银行业金融机构的融入资金。具体的融资规模仅限定为注册资本净额的50%。也就是说注册金额为1亿元的公司最多只能往外贷款5000万元。
更大的问题是现在小额贷款公司不能自行吸收闲散的资金,只能眼睁睁看着闲散资金流入房地产或者民间借贷。浙江多个小额贷款公司开张后很快出现“断粮”的现象。
广州万穗小额贷款公司董事长张化桥做过测算,现在全国近4000家小额贷款公司加起来也就是4000个亿贷款规模,差不多是华夏银行的一半,“这样一来小额贷款公司很难持续为中小企业输血。”
制约小额贷款公司发展的还有其尴尬的身份。据了解,目前小额贷款公司虽由各地金融办牵头,但管辖权归属工商,因而在税收政策方面不能享受和正规金融机构一样的优惠税率,盈利空间较小。
浙江海之星律师事务所律师黄巍算过一笔账,以目前小额贷款公司平均贷款利率18%计算,扣除3%的呆坏账拨备率,以及2%的运营成本,小额贷款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只有13%,远低于上市银行25%的保守估计。这还没有扣除其向商业银行的融资成本。
至于网络贷款,它的实质只是中介服务机构,注册性质属于一般互联网公司。因为了解不到客户在线下的真实情况,一旦发生大面积违约,会形成较大的金融风险。也因为这一原因,网络贷款还是以个人消费类贷款为主,不能给中小企业足够的帮助。
日前银监会办公厅下发了《关于人人贷有关风险提示的通知》,提示P2P网络贷款具有大量潜在风险。银监会要求银监分局和各家银行采取措施,做好风险预警监测与防范工作。
业内人士表示,以风险提示的形式出现,表明银监会现在无意将P2P平台纳入监管范围。这就意味着网络贷款仍然处于一个灰色的边缘地带。
“说到底,无论是小额贷款公司还是网络贷款都没有真正获得政策上的全力扶持。”中共浙江省委党校教授王祖强说。
他表示,现在必须要有更多途径来实现民间借贷阳光化,除了明确小额贷款公司的金融机构身份外,还应该鼓励小额贷款公司向村镇银行、社区银行发展,最终形成以商业银行为主,农信社、专业贷款公司、村镇银行、社区银行为辅的多层次金融格局。同时要真正实现利率市场化,促使地下资金转入地上,进而满足各类型企业和个人的融资需求。
龙永图强调,政府应当对银行业进行结构调整,让更多民间资本组成正规的中小银行,来为中小企业服务。
人行温州中心支行发布的《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报告》则提出要为民间借贷多找投资的出口,“加快构建以民间借贷资本为主体的风投体系,将风险投资本身视为一种产业来大力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