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有个朋友去瑞典,站在路边观看游行示威。适逢大选前夕,愤怒的年轻人正在发表政治演讲,表达对现行体制的强烈不满。同样年轻的听众掌声不断。旁边一位中年人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中国人说:“他们啊,生在自由社会,却想死在极权社会。”
这是一个愤青“泄愤”的场景。从这个场景中,我们可以定格出若干角色:站在舞台中央的演讲者,是慷慨激昂的愤青领袖;在他的身边,是持不同政见的年轻人,以及看热闹的围观者;更远一点,是对他们的言行不以为然的中年人;然后,是一个作为看客的国际人士;还有没有出场、却十分重要的一个角色,那就是当权者。
无论什么时代,也无论什么社会,都必然存在着愤青。青春的喉咙总是在大声疾呼,年轻的热血从来都容易沸腾。在很多社会里,像瑞典这样的场景,不过是生活中寻常的一幕。中年人尽管往往不理解,理解了也不一定赞同,但还是以一种包容的心态,用一种玩笑的口气,毫不见外地对一个外国人表达意见。外国人也并没有因此被吓住,惊呼洪水猛兽来也,而是觉得有意思和有趣。在这里,年轻意味着激情,愤怒代表着勇气。可以说,这是年轻人成长的一个过程,也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方式。
但是近年来中国的愤青颇不寻常,受到国内外舆论的格外关注。他们让曾经也是愤青的中年人难以容忍,甚至认为他们玷污了愤青这个好词,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相当愤怒地称之为“粪青”。显然,这是一种既有别于中国愤青传统,也不同于西方愤青文化的独特现象。
愤青在中国成为一个专有的名词,并不是指所有心怀义愤的青年,而是指其中的这样一部分人:他们对腐败和不公深恶痛绝,但却语言粗暴以及粗鄙,令人反感,行为上也颇具攻击性和破坏性。如在攻击家乐福事件中所表现出的不理智言行。
我并不完全否定当代愤青的价值。他们和前辈或他国愤青共享一种意义,那就是展示了难以遏制的表达欲望,以及对参与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决策的强烈冲动。他们的“仇官”、“仇富”甚至“仇专家”,在很大程度上对权势者起着警醒的作用。
让这些价值大打折扣的,是愤青们深刻的内在矛盾。首先,他们急于表达,却不会表达。愤怒并不等于粗暴,年轻也不等于无知。但是,很多愤青把这些东西混为一谈,或者说他们只能合而为一。无论屈原、李白,还是济慈、雪莱,其实古往今来很多诗人都曾是愤青。他们以忧时感世的愤怒心情,写下了优美而深沉的千古诗篇。奈何今日之中国,愤怒不再出诗人,而只生产脏话了,这实在是让人感到遗憾。
第二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愤青们缺乏反省的能力。举例来说,他们饱受诟病的,是言行中体现出来的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其实他们从来没有思考过,民族主义本身就来自他们要反对的西方文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愤怒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中外愤青的共同传统,都是首先对身边社会的质疑和反思。瑞典街头的愤青,并不一定真的是“想要死在极权社会”,但是他们知道,真正的“生活在自由社会”,随时都不要忘记面对权力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