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一座始建于公元12世纪的巨大城堡,历经岁月洗礼,如今已经变成汇聚世界艺术珍品的宝库。其中藏品,从古代埃及文明、两河流域文明到古希腊、罗马,再穿越文艺复兴,一直延伸到近代印象派艺术,真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它的价值,可以用金钱衡量吗?
阿布扎比的“后石油焦虑”
2007年1月的最后一天,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首都阿布扎比,超豪华的酋长宫大酒店里冠盖云集。阿布扎比酋长国王储阿勒纳哈扬在众嘉宾和新闻记者的簇拥下,来到一块巨大的沙盘面前驻足良久。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宏伟的计划。
在海湾地区,和阿布扎比一水相连的,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海岛,面积只有27平方公里。多少年来,这里荒无人烟,只有茂密的红树林倾听浪花拍岸。海岛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萨迪亚特,它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幸福岛”。在王储的眼里,阿布扎比未来的幸福将和这座小岛紧紧相连。
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把阿联酋的七个酋长国变成腰缠万贯的巨富。今天,阿联酋已探明的石油储量高达130亿吨,占世界石油总储量的9.5%,位居世界第三;天然气储量是6.06万亿立方米,排在世界第四。由于油气资源主要集中在阿布扎比和迪拜境内,这两个酋长国便成了联邦里当之无愧的老大,几乎负担了联邦的全部经费。
2006年,阿联酋日产原油250万桶,其中90%来自阿布扎比酋长国的油井。卖掉石油后,如何花掉这笔天赐的财富,同时也为将来无油可采的日子未雨绸缪,成了颇费脑筋的一件事儿。与此同时,促进经济向多元化发展,迅速提高阿联酋的现代化水平,变成了新一代领导人的当务之急。
尽早为所谓的“后石油时代”布局谋篇也是海湾石油国家的“风气”:沙特阿拉伯投资新型工业。卡塔尔的埃米尔哈马德1996年11月甩出1.37亿美元创办著名的半岛电视台,十年苦心经营的结果,首都多哈从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已经变成国际活动的中心,从世界贸易组织的多哈回合到去年年底的亚运会,几乎没有哪个大人物摇头拒绝来自多哈的邀请。哈马德目光远大,为“后石油时代”早做准备的同时,也替卡塔尔预先填好国家安全的保单。多哈已经成为全球政治、经济活动的重要舞台,借着这张虎皮,卡塔尔才有可能在强邻环伺的中东恬然入梦――类似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这样以强凌弱的历史悲剧,估计很难在自己身上重演。
阿联酋不甘落后。联邦里经济实力不弱的迪拜努力把自己打造成有钱人的购物和旅游天堂,总投资超过140亿美元的迪拜棕榈岛堪称当今最大的陆地改造项目。实力更胜一筹的阿布扎比当然不会满足于生活在邻居的阴影里。既然迪拜开创“商业旅游”品牌,我就以“文化、休闲旅游”独树一帜。耗资巨大的文化、休闲旅游工程――“幸福岛”开发计划应运而生。
两座跨海长桥、一条海底隧道,将把幸福岛和500米之遥的阿布扎比海滩连接起来。两个高尔夫球场、29座高级酒店(包含一座七星级酒店)、三个专用休闲码头(可以停靠1000艘豪华游艇)、8000所别墅和3.8万套海滨公寓,等待世界各地的投资者。这些将在2018年投入使用,总投资预计会达到惊人的270亿美元。
幸福岛的重头戏,“文化旅游”的核心,当属要修建的五座博物馆。第一座是现代艺术博物馆,由来自纽约的古根海姆基金会冠名经营;第二座是航海博物馆,用来展示海湾地区的航海历史和文化;第三座是以联邦首任总统扎耶德名字命名的国家博物馆,展出阿联酋七个成员灿烂的伊斯兰文明;第四座是“生活艺术中心”,用来展示歌舞、戏剧等“活生生的艺术”;最后是古典艺术博物馆,对法国文化传统情有独钟的阿布扎比王储打算把它的冠名权“献”给法国的卢浮宫博物馆,想不到却引发一场火热的论战。
在1月31日的幸福岛蓝图揭幕会上,没有一个知情者肯对记者吐露关于古典艺术博物馆的细节,负责人只是语气吞吐地表示阿布扎比和法国政府正在谈判,“已经取得很大进步,而且接近于成功。”――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阿布扎比对这座博物馆的冠名问题如此三缄其口呢?
博物馆乃非卖品
2005年春天,阿布扎比王储的兄弟、旅游业负责人塔哈努?阿勒纳哈扬悄然前往巴黎,开始和法国政府洽谈一桩金额巨大的文化交易。由于细节从未对外披露,新闻界只获得一些简单的但足以让法国文化界震惊的信息。
新闻界透露,阿布扎比打算投入巨资,说服卢浮宫在幸福岛开设“分馆”并且授权冠名。这座未来的“阿布扎比卢浮宫”将由一家独立机构负责经营,除去卢浮宫外,蓬皮杜中心及法国其他知名博物馆都将不同程度地向“阿布扎比卢浮宫”提供展品,租期从两个月至两年不等。阿布扎比古典艺术博物馆可以使用“卢浮宫”冠名的期限长达10年,冠名费价值7亿欧元,这笔钱将在提供展品的博物馆之间分配。正式谈判启动前,阿布扎比早就通过中间人做好铺垫,获得法国总统希拉克的首肯,所以由法国文化部及其下属机构――法国博物馆管理局主持的谈判,基本上可以视为对总统意图的贯彻。
但去年12月13日,法国第一大报《世界报》刊登了一篇份量很重的公开信。法国博物馆业三位齿德俱尊的前辈在公开信里旗帜鲜明地表示:“博物馆是不能出售的。”这封公开信迅速被一个名叫“艺术论坛”的网站转载,在文化界里激起强烈反响。用时政周刊《新观察家》的话形容,“一向静悄悄的博物馆,一下子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在公开信里,三位前辈提出两点批评。首先,批评卢浮宫向美国城市亚特兰大出借一批包括法国古典主义绘画奠基人和西班牙画家在内的艺术大师的多幅代表作;其次,就是批评成交价可能高达7亿欧元的“阿布扎比卢浮宫”计划。公开信措辞尖锐地说,博物馆里的收藏,属于宝贵的公共遗产,通过“有偿出借”等商业模式对它过度开发,以及把博物馆变成“文化集市”、“大众娱乐的花园”的发展倾向,将使博物馆“在商业交易中丧失自己的灵魂”。
在三位前辈看来,博物馆里的艺术杰作凝聚着一个民族的文化灵魂,国家则有向公众展示、以及为子孙后代保护它们的义务。这个原则是不可触动的。因此,为期可能长达10年的“阿布扎比卢浮宫”计划已经触动了这条原则的底线:由于一些杰作长期客居他国,卢浮宫游客的权利受到巨大侵害。根据卢浮宫的统计,2006年总共有830万人走进这座艺术宝库。
再有,“阿布扎比卢浮宫”计划很难摆脱“借文化传播之名,收获商业利益,服务于外交需要”的嫌疑。法国一向把阿联酋视为西亚地区“特殊的合作伙伴”。2004年11月,阿联酋首任总统扎耶德去世,正在出席欧盟峰会的希拉克总统特意缩短会议行期,专程前往阿布扎比吊唁,法阿关系的亲密不必多言。目前,法国在海湾地区的外贸出口30%销往阿联酋;作为空中客车A380的最大用户(阿拉伯联合酋长航空公司订购了41架客机和两架货机),当空客公司宣布延迟交货的时候,阿联酋也没有说三道四。
世界在变,文化随之而动
事实上,博物馆涉足商业早就是一股无法阻挡的潮流。2001年国际博物馆协会大会上,时任法国国立博物馆联合会主席的菲利普?迪雷为此做过专题演讲。他指出,20年来,西欧及北美的博物馆全都忙于馆舍更新、扩建,以及藏品的修复和收购;不断提高接待、服务水平,策划各种赢利项目。19世纪以来逐渐形成的博物馆三大传统功能:收藏、科研和教育正在发生变化。在“知识经济”的冲击下,博物馆不但需要继续扮演文化橱窗、科研阵地的传统角色,还要充当经济发展的媒介。因此,博物馆人员面临一个近乎两难的课题,用直白的话说,他们不但是学者,是教师,还要是商人。
博物馆经营和商业运作联姻,合作底线到底在哪儿?“卢浮宫”这三个字,究竟能不能像著名商标一样,授权商业伙伴合法使用?火热的论战拦不住这样的事实:世界著名博物馆的金字招牌早就在博物馆的经营、运作中,发挥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2005年11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结束长达数年的内部改造重新开放,当地一家审计事务所认真调研后发表评估报告,认为由此曝出的经济冲击力,将在三年里为现代艺术博物馆带来高达23亿欧元的巨大回报。
来自纽约的古根海姆基金会面对“博物馆经济学”的强烈冲击,非但没有扭捏,反而迎头赶上。目前,以“古根海姆”冠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分布在世界五处――纽约、威尼斯、拉斯维加斯、柏林和毕尔巴鄂,均由一流建筑师设计。尽管在某些艺术评论家的眼里,基金会主席托马斯?克伦斯狂妄自大,实际上,他却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艺术经营者”。在他看来,文化圈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行业规则,既要妥善保护先辈传下的丰厚遗产,又要把它发扬光大。我们应该“去学学怎么在妥善保护的前提下,从多种角度利用前辈遗产”。这种变化,应该是文化和经济的双赢。托马斯?克伦斯不乏成功的经验:“当年我决定在毕尔巴鄂开设分馆,大家都把我看成一个疯子。可是结果怎么样?1997年对外开放以来,这个博物馆一共吸引了900万名参观者,而它所在的这个西班牙城市,此前几乎不知道旅游业是怎么回事!”
当“艺术论坛”转载三位学者关于反对“阿布扎比卢浮宫”计划的公开信、广泛征集签名试图在文化界激起大辩论的时候,有业内人士表示不解。法国盖布朗利博物馆(原始艺术博物馆)主席公开表示,不能用20年前的标准,评判现在的一切:“博物馆需要尽量敞开大门,以前所未有的宽度、广度接近公众。至少,我们不是第一家这样做的!”
的确,就眼下而言,除去“已经接近成功”的“阿布扎比卢浮宫”计划,蓬皮杜中心已经和中国上海签下开设分馆的协议(馆舍确定为一座1920年建成的上海老建筑);罗丹博物馆分馆也即将在巴西的巴伊亚州开门营业(“巴伊亚罗丹博物馆”的名字和商标使用权已经在巴西工商无形财产学会注册成功),62尊石膏像落户巴西,租期长达三年。再看卢浮宫,城堡中庭“金字塔”下的商务晚会搞得有声有色,一次收费4万欧元,一年大约要举办上百场之多,还不是借着卢浮宫这块“商标”赚钱?有趣的是,法国文化界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阿布扎比已经传出消息,卢浮宫只是他们的首选合作伙伴,其后尚有数家欧洲知名博物馆对这个计划虎视眈眈,谈判要真是山穷水尽,不愁找不到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