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伐克人 斯洛伐克人的心结

  那种屈从感、那种追求平等、独立的渴望,是一个千年积成的心结,斯洛伐克人想解一时也解不开,但回归欧洲的现实又要求必须丢弃这个心结。      原东欧地区有两个联邦制国家,一个是南斯拉夫,另一个是捷克斯洛伐克。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东欧剧变之后,南联邦逐渐分裂为六个国家。当然,这没有算上尚未得到普遍承认的科索沃。南斯拉夫的分裂似乎不难理解,因为这个地区受不同文明及大国影响,民族、宗教都比较复杂,一些民族间的历史恩怨也比较深。然而,捷克和斯洛伐克这两个语言文化相近并且没有明显宗教信仰差别、似乎又少有历史恩怨的西斯拉夫民族,为什么最终也分道扬镳?游走在捷克和斯洛伐克的时候,我一直在寻找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城堡――民族的出生证和居住证
  
  到达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的次日,我便冒雪前往郊外的杰温城堡参观。杰温城堡位于多瑙河和摩拉瓦河交汇处,其最高建筑是修在悬崖上的一个烟囱状的六角碉楼,在背向两河的山坡上是用围墙围起来的城堡遗址。多瑙河的对面是匈牙利,摩拉瓦河的对面是奥地利。在城堡比比皆是的欧洲,杰温城堡算不上雄伟或是古老,但对斯洛伐克人来说却非同寻常。
  在城堡的入口处有一个关于杰温城堡历史的斯洛伐克文、德文和英文三种文字的介绍。它开头一句就是:杰温城堡对斯洛伐克民族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由于东欧民族、宗教复杂,各民族在寻求身份认同的时候时常强化自己文化与心理的边界。比如,处于天主教波兰和东正教俄罗斯之间的乌克兰人就以“边境”(俄语的意思就是“在边境”)作为族称。再比如,处于巴尔干半岛边缘,商业、宗教和意大利及奥地利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斯洛文尼亚人,以“斯拉夫人”为自己的族称。正因如此,处在东欧几个大的历史强国中的斯洛伐克人将自己的起源地凝化在三国边境的古堡上,将自己的民族起源和与他者的区分直接联系起来,反映的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态。
  城堡的文字介绍纵向地讲述了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在这里修建防御性定居点,凯尔特人、日耳曼人、罗马人和哥特人怎样征服了这里并逐渐建立起防御设施比较齐全的城堡。它浓墨重笔说明的是,杰温城堡是斯拉夫人(特别是其中一支的斯洛伐克人)的文明发源地。比如,从大摩拉维亚帝国时起,斯洛伐克人就长期居住于此。不断完善的防御性能表明的是斯洛伐克人誓死保卫自己的家园,而这里修建的摩拉维亚大教堂更使这座城堡具有了宗教和文化方面的意义。在后来民族曲折发展的岁月里,斯洛伐克人始终没有放弃这个城堡,并且不断地修建重建,最高建筑六角碉楼就是13世纪初建的。不过,15世纪之后,杰温城堡成为德意志和匈牙利贵族的居所,不断地更换主人,风格开始是哥特式的,17世纪以后变成巴洛克式的,其功能也不再是防御的,而服务于经济。18世纪之后,杰温城堡开始破败,最终毁于拿破仑战争。1935年1月21日,斯洛伐克用1000克朗从私人手中将城堡购回,成为国家财产。现在供人参观的是残缺不全的遗址。总之,在斯洛伐克人的心中,杰温城堡是他们民族的出生证和居住证,承载着斯洛伐克人的兴衰荣辱。
  
  历史屈从感
  
  斯洛伐克人对杰温城堡的看重与其沉重的历史屈从感密不可分。作为一个国家,斯洛伐克无论在领土还是人口方面都无法与邻国比。它的国土面积大致相当于捷克的62%、匈牙利的53%、奥地利的59%、波兰的16%,乌克兰的8.2%;它的人口大致相当于捷克的52%、匈牙利的54%、奥地利的65%、波兰的14%,乌克兰的11.8%。夹在这五个国家(民族)之间,斯洛伐克人自古以来多的是依附和屈从,少的是平等和独立。
  在欧洲,长期受制于强大民族的弱小民族并不少见,斯洛伐克不过是它们中间的典型例子。906年,存在了76年的大摩拉维亚帝国灭亡。此后,斯洛伐克人开始处于匈牙利人的统治之下。1526年,匈牙利王国大败于奥斯曼帝国,其中心部分被土耳其人占领,于是布拉迪斯拉发作为匈牙利的首都长达250多年。19世纪后半期以后,斯洛伐克又成了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在这过程中,直接统治斯洛伐克的仍是匈牙利人,后者甚至对前者实行过匈牙利化政策。正因如此,有这样一种看法:对匈牙利人的反感和抵抗,是一种斯洛伐克族人在历史上从未间断过的民族情绪。
  1918年奥匈帝国解体之后,斯洛伐克人才最终摆脱了匈牙利人几百年的统治,与捷克人一起建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虽然都是西斯拉夫人,虽然在历史长河中荣辱与共过,但在同处一国的时候,斯洛伐克人感到的仍是不平等。1918年5月,后来成为第一任总统的马萨里克在与捷克和斯洛伐克侨民签署的协议中,保证斯洛伐克民族在共和国中的自治地位,但共和国成立后,斯洛伐克成为该国的一个地区,并不拥有真正的政治权力。再比如,1945年,标志着新的捷克斯洛伐克诞生的“科希策纲领”明确地肯定了斯洛伐克的民族特性,保证其在未来国家中的平等地位,但实际上,斯洛伐克的自治地位被逐渐削弱。在经济上,尽管中央政府提出要消除斯洛伐克的落后状态,并努力拉平斯洛伐克与捷克之间的经济差距,但1948年两地人均GDP相差40%,40年后,这一差距仍有13%。1969年改行的联邦制也没有解决捷克人与斯洛伐克人的不平等问题,随着“正常化”时期中央集权的加强,斯洛伐克的自治权限大为缩小。
  长期的屈从感使得斯洛伐克人特别渴望独立和拥有自己的国家。1939年捷克斯洛伐克被德国肢解,斯洛伐克人曾建立一个“独立国家”,但这个“独立国家”臭名昭著,是纳粹利用斯洛伐克人的民族主义制造出来的一个傀儡政权。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东欧剧变后,斯洛伐克人和捷克人便开始就国家权力分配问题进行讨价还价,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国际法的主体。于是,他们主张用“捷克―斯洛伐克”为名取代“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1992年6月议会选举后,两个对国家结构和经济转型问题持截然不同观点的政党分别在捷克和斯洛伐克胜出。在协商不成的情况下,两党领导人达成解散联邦的协议。1993年,斯洛伐克独立,圆了自己千百年的国家梦。当时,斯洛伐克人普遍认为,捷克斯洛伐克解体的主要原因是捷克人不愿意给予斯洛伐克人以平等的地位。
  
  国家已独立,心结却未了
  
  独立成国,斯洛伐克在中东欧是一个小国,与邻国不是一个量级。小国自然有小国的心态,一个长期生存在压抑阴影下的弱小国家更是如此。对斯洛伐克来说,与匈牙利的关系仍是难以释怀的心结。斯洛伐克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就是匈牙利族,2010年占9.5%,约51万人。斯洛伐克境内的匈牙利族人非常看重马扎尔人的民族文化特征,代表匈牙利族人利益的匈族联盟党的一些领导人甚至提出匈族聚居区应实现自治的要求,同时加强与匈牙利倡导民族融合的政党青民盟合作。这加剧了斯洛伐克人对匈牙利少数民族的不信任。斯洛伐克的民族主义有所增强,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反匈情绪。在2010年议会选举中,就有极端者提出,要警惕斯洛伐克南部边境的斯拉夫人被匈牙利人同化的危险,让匈牙利族人离开斯洛伐克,回到多瑙河南岸去。
  斯洛伐克人中这种极端民族主义极大地影响了同匈牙利的关系,2010年两国议会围绕斯洛伐克境内的匈牙利族人国籍问题上对峙,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近几年来,匈族联盟党领导人的行为方式趋于激进化,导致在2010年议会选举中未能进入议会。而2009年新成立、而今参与执政的桥梁党则主张多民族和平共处和睦邻友好。由于历史上的原因,斯洛伐克人对境内的匈牙利族人和相邻的匈牙利有着较强的防范心理。2010年我观察匈牙利议会大选时,匈牙利朋友告诉我,邻国中就属斯洛伐克对大选的结果最关切。的确,在大选结果发布会上,除了匈牙利各大媒体之外,来自国外的也只有斯洛伐克电视台。我问匈牙利朋友,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斯洛伐克人特别关心匈牙利不同政党,特别是获胜政党对斯洛伐克的政策有什么变化。
  其实,匈牙利族人的国籍问题对斯洛伐克来说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毕竟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回归了欧洲,都是欧盟、北约和申根区的成员。关键在于那种屈从感、那种追求平等、独立的渴望,这是一个千年积成的心结,斯洛伐克人想解一时也解不开。可是,回归欧洲的客观现实又要求斯洛伐克人必须丢弃这个心结,这是斯洛伐克人面临的另一个艰难选择。
   (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