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在西半球,中国在东半球。巴西最出名的是足球、狂欢节和桑巴舞。 但这三者毕竟都是陈年芝麻,透不出多少新鲜味道。眼下真能引起中国人关注巴西的新闻,大概有两件:第一件事是巴西的囚犯暴动,石破天惊,举世侧目;第二件事是中国一直认为自己是发展中国家里吸取外国投资最多的国家,没想到巴西已悄悄赶了上来,名次仅在中国之后(1999年巴西吸收外资299亿美元,中国为404亿美元。2000年中国增加了4亿,巴西则略有下降)。
囚犯暴动只是一个事件,这里只一笔带过。本文重点是谈巴西的经济情况,因为巴西与中国的可比性还是蛮多的。
囚犯暴动的启示
2001年2月中旬至3月上旬,巴西的监狱里接连发生了3次大规模的暴动。开始是在位于圣保罗州,号称南美洲最大的卡拉底卢监狱发动的。与其说暴动是相继蔓延到全国29所监狱的,不如说是一次突发行动:囚犯中帮派头目用手机一声令下,29所监狱同时进行暴动,2万多名囚犯参与,劫持人质几千人。3次暴动,总共死了20个囚犯,其中有5个囚犯的脑袋据说是被砍掉的。
根据巴西国会由资深议员组成的一个调查组的调查和分析,认为这次事件的根子主要是经济问题。巴西是世界上贫富悬殊、社会分配最不公平的国家之一,比方说,巴西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已经达到4630美元,比中国的人均800多美元多了4倍多,但一贫如洗的人却多如牛毛。
“监狱中的囚犯大多数都是文盲、半文盲的穷人,他们在没有进入监狱之前已经对整个社会充满了仇恨和不信任。"教育低下,生活不稳定,无疑是孕育犯罪的温床,是所有社会问题中最致命的一个。对此,美国的办法是将这一群体的人尽量与社会隔绝开来,也就是关押在监狱里。巴西效法了这种模式,但巴西没有美国那么富有,建造不起那么多的监狱和拨出巨款来管理监狱。
曾两次访问过卡拉底卢监狱的一名记者报道,他亲自在监仓中呆了几天,与囚犯和狱吏作过广泛的、随便的聊天。他发现,巴西监狱里,一个狱吏要管理80个囚犯,到了夜间,这个比例更增加到1∶120。监狱实际上是被囚犯中的帮派头目所控制,每个小头目控制十几间监仓,也就是说,其他囚犯入住监仓是要付房租的。如果新来的犯人在拳脚相加之后仍然付不起房租,就被驱赶入一个名为安全区的监仓里居住。一间几平方米的监仓里要囚禁20来个人,于是要轮流爬到铁窗上,一来空出位置让其他人稍微动弹一下,二来是轮流呼吸几口空气以免憋死。
天生激情的巴西囚犯生活在这种名副其实的地狱中,不骚乱才是怪事。对此,监狱当局曾经在1993年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镇压,据说一口气杀了111名囚犯,引起了国际上的极大震惊和指责。在这次暴动之前,监狱当局已有所觉察,却顾忌因为镇压而导致再次流血,只是将一些势力大的帮派头目押送到其他监狱服刑。但由于狱吏本身的腐败,无法将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中,例如在搜查中居然能够在单独的监仓中搜查出几公斤的海洛因和几公斤的爆炸物。狱吏们也直言不讳他们与囚犯中的帮派头目相互勾结,进行半公开的贩毒,甚至偷运武器的活动。因此,当帮派头目洞悉当局高层的企图后,就采取先发制人的方法来和当局对抗,出其不意地利用星期天囚犯会见家属的时机,劫持了几千个家属和狱吏作为人质。这就是巴西囚犯暴动的大致情况,对其他国家,尤其是对发展中国家,能够引伸出什么思索呢?
贫富悬殊必然导致社会的不公,这已不必再探讨。穷人因为没钱请律师,在法庭这一关已经难获公正。监狱里的司法腐败就更加可怕,更加难熬,巴西囚犯的暴动只是对此作了一个真实的注释。
教育往往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在很多国家里,始终有一些群体和阶层连基本的义务教育也无法真正获得。他们毕生只能从事原始的农业劳动或城市中最粗笨的体力劳动,由于处在社会的底层,长期生活在被歧视、被奴役、甚至被贩卖的恐惧之中,最容易被黑社会网罗和利用,作为贩毒、贩卖人口、走私和其它为非作歹活动的活工具。这个群体的犯罪率的比重居高不下,与社会不公现象是一种正相关关系。
奇怪的"巴西病"
巴西是发展中国家中的一个大国。1500年4月22日葡萄牙航海家佩德罗?卡布拉尔抵达巴西时,竖立了一块刻有葡萄牙王室徽章的十字架,给这块陆地取名为"圣十字架",并宣布为葡萄牙国王所有。由于殖民者掠夺是从砍伐巴西红木开始的,"巴西"一词逐渐代替了"圣十字架",沿用至今。16世纪30年代巴西沦为葡萄牙殖民地。1822年9月7日宣布完全脱离葡萄牙而独立。1889年11月15日,巴西废除帝制,成立共和国。1964年巴西右翼军人发动政变,直到1985年还政于民。
巴西同所有的南美洲国家接壤,国土面积为854.7万平方公里,人口1.62亿,均居世界第5位。巴西的经济实力约占南美国内生产总值的47%,是世界第八大经济实体。1966年至1974年,巴西经济年平均增长率达10.1%,曾被誉为"巴西奇迹"。过去的50年里,巴西的国内生产总值翻了15番。
巴西的某些基本情况和中国是相似的,同属农业大国,工业落后,底子薄,要迈向工业化和现代化,光靠出口农产品积累的一些资金,牛年马月也未必有成,于是不得不走利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来发展民族工业的道路,从依赖进口产品到使用本国生产的产品,再进一步向国外出口产品,即逐步建立以出口为导向的新型产业结构。巴西借外债从国外进口工业现代化所需要的机械设备和技术,建立了以汽车工业为支柱的工业体系。在开头,这个设想无疑是成功的,但当巴西逐步从传统的进口国变为出口国,出口产品已经对技术输出国的产品形成竞争的时候,问题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外国不可能无条件地接受巴西的产品,例如汽车工业曾经是巴西的骄傲,但由于缺乏后续的技术更新资金,虽然年产量达到200万辆左右,但73%的零件要依靠国外供应,需要花费200亿左右的外汇。种种不利的因素凑合在一起,就出现了一种所谓的"巴西病"。
“巴西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大概和咱们中国"三年大跃进,十年擦屁股"的意思差不多,当时赫鲁晓夫又追着中国还债,焦头烂额,内外交困的滋味大概也差不多。巴西在1947~1960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平均每年增长7.3%,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政府采取"高增长战略",制造业部门不断向世界市场拓展。1968~1974年的经济增长率高达10%以上。7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受到石油危机的冲击,国民经济中的一些结构性失衡越来越明显。但政府仍然依赖于巨额外债,兴建了不少耗资巨大、收效期长的大规模工程项目。至1982年,经常项目赤字已高达163亿美元,国际储备减少到40亿美元,中长期外债的还本付息额相当于出口收入的比重已上升到97%,外债总额达701亿美元。2000年巴西公共债务净值已达5117亿雷亚尔,占国内生产总值1.07万亿雷亚尔的47.8%,公共外债2450亿美元,远远超过国际公认的外债不得超过当年GDP20%的警戒线。为了弥补巨额利息支出,巴西政府不得不扩大税收。1997年巴西税收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8.58%,1999年上升到31.6%,沉重的税收使巴企业缺乏竞争力。巴西有的经济专家甚至认为,外部因素对巴经济发展影响重大,巴西经济面临的风险不是来自巴西本国,而是来自外国,例如,阿根廷经济危机、美国经济能否软着陆以及石油价格不稳定都将直接影响巴西经济的发展。
至此,我们大致明白"巴西病"的含义:过分依靠外资和受制于外部的经济环境,借了巨额外债又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除了将每年外汇收入的大部分用来偿还外债,更要继续借新债来还旧债并维持国家已经铺得很大的经济摊子,于是外债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这等于一个人的骨头里的钙主要依赖外部供给,要想不得软骨病也是很难的了。
巴西值得借鉴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巴西的人均GDP比中国高出好几倍,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中国借鉴的。一是咬住科技发展这个领域不放松。1996年设立的"OMEGA计划"规定,由科研机构牵头、至少有两家企业参与的科研联合开发项目可得到国家50%经费的支持。巴西政府还通过"PADCT计划",鼓励科研机构向生产部门转让技术。政府制定出口促进计划(PROEX),鼓励企业科技产品的出口。巴西免征科技开发所需机械设备及仪器的进口税。巴西信息法规定,信息企业如果将年产值的5%进行科技再投入,则可免征工业产品税和50%的所得税。
二是建立全国促进中小企业保证基金,以支持私营的中小企业发展。根据不同的地区和企业的规模向企业提供相当于其申请贷款额60%~80%的资金。为了使更多的企业受益,政府将下调作为中小企业界定的年营业额标准,简化企业申请贷款的手续,并将开通专门的信息网站,在网上受理企业的贷款申请。目前,巴西全国99%的工商服务企业为中小型企业,这些企业吸纳了80%的就业人口,其销售额占全国所有企业销售总额的43.6%。
三是巴西非国有化计划取得成效。自1991年非国有化计划实施以来,巴西对钢铁、电力、石化、铁路和通信等行业的国营企业进行了私营化,共获得了872亿美元的资金。1999年,巴西私营化收入比预定的49亿美元要少,但仍达到了31.27亿美元,其中大部分为生产性外国直接投资。今年,巴西政府将继续推动私营化进程,私营化收入可望达到149.77亿美元。
四是巴西拥有比较完善的投资法规和良好的投资环境。外资在巴西享受国民待遇,可以进入包括基础设施、钢铁、能源、通信、生产加工、服务业等很广泛的市场领域。1999年世界经济论坛的年度报告指出,由于巴西劳工成本相对较低,劳工保护程度也低于西方发达国家,在巴西投资的跨国企业都对巴西的劳工法表示满意。
有关外资的争论
巴西最近掀起了一场关于外资问题的大争论。对外资利弊的争论从来就有,但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拒绝外资。巴西这场争论的导火线是去年底巴西总统卡多佐签署了一项法令,允许外国银行全额收购有248亿雷亚尔(约合150亿美元)固定资产的圣保罗州银行(BANESPA)。这个迄今为止拉美最大的私营化项目,自然引起了人们普遍的关注。一批巴西政治家、银行家和企业家出于不同的政治和经济目的,迅速划分为针锋相对的两派:新民族主义派和新自由主义派。前者反对外资对圣保罗州银行的控股。他们提出警告,巴西的经济可能很快被"非民族化",完全被外资所控制,巴西的经济主权将丧失。陈旧、管理落后的企业,如政府不加以保护,可能都难逃被并购或破产的命运。巴西前15大银行中,现已有6家是外资银行(其中美国两家,西班牙、荷兰、英国和意大利各1家),占40%,不出几年,外资银行的比例就可能超过半数。他们认为乌拉圭和阿根廷的经济已被"非民族化"了,外资在这两个国家的经济中已占主导地位,巴西应避免重蹈覆辙。
新自由主义派认为外国投资并未增加。他们说,七八十年代,巴西吸收外国直接投资占世界的7.5%,1998年此比例下降到4.5%。1999年巴西吸收外国直接投资为300亿美元,只占巴西当年投资总额的20%,80%是巴西自己的投资。5年前外资在巴西的产值仅占巴西国内生产总值的10%,去年也只占20%。因此,还远谈不上"非民族化"问题。他们说,这个比例在智利为40%,在中国也接近30%,都比巴西高得多。新自由主义派认为,吸收外资对平衡巴西国际收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去年,巴西经常项目国际收支有244亿美元的赤字,如果没有300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国际收支就不能平衡,很可能会引发债务危机。去年底巴西外债总额为2400亿美元,还本付息671亿美元(其中还本519亿美元,付息152亿美元),外贸逆差12亿美元,如没有外国直接投资,巴西拿什么来支付?
新民族主义派认为,外资对平衡国际收支的贡献是暂时的,长远来说还是巴西吃亏,因为进入巴西的外资80%集中在服务性行业,如银行、保险、电力、通信、航运等这些不能出口创汇的部门,他们赚巴西的雷亚尔,然后将利润换成美元汇出,年复一年,这将给巴西带来很大的负担。1999年巴西外资利润汇出已高达55.4亿美元。有经济学家预计,到2009年可能达到200亿美元。新自由主义派提出反驳,服务业的产值已占巴西经济的60%,服务费用是商品出口成本的一部分,外资投资服务业提高了效率,降低了费用,增加了出口产品的竞争力。再说,巴西服务质量的改善,效率的提高,可以吸引更多的外资到巴西投资,这也是一种"创汇"。1999年初巴西爆发金融动荡,但仍吸引了外国直接投资300亿美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外资看到了巴西的效率在提高,"巴西成本"在下降。如果吸引的是出口型外资企业,无疑直接增加了巴西出口创汇能力。
新民族主义派认为,从国家的安全、经济主权考虑,对外资进入战略经济部门如石油、电力、钢铁、通信、金融等应有所限制,但巴西现在几乎把所有的部门都开放了。受人尊敬的弗郎西斯科?德?奥利维拉教授指出:"放弃对金融业的控制将对社会和国家主权造成极大的损害。"巴西众议长特梅尔声称:"我们不能眼巴巴看着巴西经济被如此疯狂地、贪婪地非民族化。"他呼吁:"我们总应该设法保留一部分巴西自己的经济。"有的参议员提出,巴西开放近海和内陆航运是个错误,应重新审议,并反对外资购买巴西航空公司,不让外资公司拥有国内航线经营权。巴西参议员宪法和司法委员会通过了一项法案,禁止巴西石油公司可能导致控股权丢失的转股。
其实,新民族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有许多共同点,例如他们都不反对外资,都声称应利用外资;都承认巴西民族企业在同外资的竞争中处于不平等地位;都认为巴西政府应发挥积极作用,尽快降低利率;都知道应减少对外资的依赖,减少依赖的根本途径是扩大出口。分歧的实质在"主权"和“民族主义"等政治问题上。巴西前总统、现任米那斯州州长伊塔玛尔就怕失去国家主权,他大声疾呼:"如果按卡多佐总统的意愿走下去,巴西将丧失一切,包括国旗。"
新民族主义派提出的"非民族化"警告其实不是天方夜谭,巴西现在的汽车工业、信息、机械制造、橡胶塑料、电信、食品、医药、家电等行业已被外资控制。巴西前100家大公司中,外资已占近半。
看来这场争论还会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虽然发生在巴西,但其意义早已涉及全球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大家或迟或早都会面对类似的问题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