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诚勿扰20140315期 [第38期《非诚勿扰》]

  6月13日播出的第38期,是整改前录制的《非诚勿扰》的最后一期。换句话说,如果“整改得力”,你会看到同38期一样“光秃秃”的“相亲交友节目”;如果“整改不力”,人们关于《非诚勿扰》以及“真实”的痛快记忆,将永远定格在从前。
  
  这是一座工字形的舞台。
  24位女嘉宾在这头,主持人和男嘉宾在那头,中间有一条窄窄的走道相连。这个舞台更像是时装秀场的秀台,高度不超过一米,走道的两边,100多位观众挤挤挨挨坐在塑料椅子上,伸手就能揪到主持人的裤脚。
  这里是第38期《非诚勿扰》的录制现场。这档江苏卫视的周末相亲类节目,自1月15日开播以来,在播出的34期中,超过30期都获得了同时段收视第一名,包揽了2010年前23周中的15次全国卫视周收视总冠军,其中收视率最高的一期达到4.15,这个收视率与2009年湖南卫视《超级女声》总冠军决赛时持平。
  这也意味着,无论是主持人、嘉宾还是制作人,只要登上这个舞台,你将获得和李宇春一样的关注度,当然你可能也要承受当年李宇春一样的非议与压力。
  
  人生如戏
  
  今天的3号嘉宾,25岁的文清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还没有轮到他上场。漆黑一片的后台,他同其他几个男嘉宾一样,踮着脚,从幕布的破洞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动态。
  灯光从幕布透过来打在他们的脸上,时明时暗,有一点寂寞。他们的表情也随着台上的喜怒哀乐不停变换,偶尔相视一笑,一如坐在自己家的电视机前。
  “17号的声音很好听。”文清说。其他人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文清有点近视,远远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好等上台再看了。
  做男嘉宾其实很简单。编导一声令下,向前走几米进入一台专门搭建的电梯,电梯升上去再降下来,另一边的门开启,走出去大声自我介绍,看几段录像,回答完女嘉宾稀奇古怪的提问,基本就可以坐火车回家了――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
  相比之下,报名和面试的过程反倒有重重考验。现在文清仍清楚记得4月底那个晚上:心里有点乱,睡不着,就爬起来看《非诚勿扰》,一时兴起就在官网填表报名。五一接通知去上海报名点面试,导演张浩足足盘问了50分钟,背景啊、心态啊、价值观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怕出问题”。
  接下来就是5月中坐火车去南京录制《非诚勿扰》“前传”的第一集“美人关”,由已经在节目中被选中过的女嘉宾来选择究竟谁可以上节目,谁不可以上节目。5个备选组中,除了全票通过的文清,拿到入场券的还包括另外3位男嘉宾。
  5月28日,节目组来找文清的朋友录VCR,文清得知,“前传”“被掐了”,什么时候播?不知道。之前一起在美人关脱颖而出的那3位男嘉宾,已经在文清之前参加了节目的录制,但不知为何,最终播出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估计是被剪了”。当天他又接到一个编导的电话,仔细盘问了大半天,“把关”。
  终于到了正式录节目的时候。因为有事,文清没能像其他人一样提前一天到南京,而是坐了第二天的火车。等他赶到现场,已经是6月5日下午3点,稍事休息,就站在了现在这个地方。“到目前为止,所有录的东西都没有和我事先沟通,没有人告诉我你要选谁,不能选谁,怎么选,等等。至少从我的角度看,没什么问题。”文清说。
  编导通知,可以上台了。文清走进电梯,升起,落下,开门走出去,跟光头主持人孟非站在一起,灯光晃得有点睁不开眼,只听到现场“哇”的一声,大家窃窃私语,这个男生好帅呀!
  大屏幕上现出一个数字,22/24。这意味着,24个女生中有22个对他印象不错,没有“灭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达到了拿大奖的及格线――这是伊利为节目提供的大奖,原来的规则是:如果男嘉宾出场后24盏灯全亮,最终又和女嘉宾牵手成功,那么两个人可以赢得一次夏威夷游的机会。但由于“全亮”的机会实在太少,伊利送不出大奖很着急,节目组刚刚在本期调整了规则,将及格线从24盏灯降到22盏。
  坐在一边的特邀嘉宾,心理咨询师乐嘉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可能会创造历史哦。”
  事与愿违。文清上来说出“我来自上海”,灯哗的一下灭了5盏。17号仍然看不清。他在舞台上讲自己几乎一帆风顺的25年,讲没能录取欧洲工商学院的失落,讲自己的环球旅行计划,但等到VCR里朋友说“失恋一拳打在墙上折了手骨”后,亮着的灯已经寥寥无几。
  他只有苦笑。没办法,这个舞台就是社会价值观的真实反映。
  按照节目的设计,“牵手”环节,男生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自己的“心动女生”请上台。文清选择的仍然是17号。3个女生站在台上,两边是喜欢自己的,中间是自己喜欢的。文清没多想,向17号伸出了手。然而,17号的回答是“NO”。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不看了!”一位大婶愤愤地起身收拾东西,“这女孩怎么这样?这么好的男生都看不上!”
  没办法,电影是遗憾的艺术,电视也是。第38期调到6月13日播放后,文清才知道,17号的年龄比自己整整大了半轮,而节目播出后她遭遇了很多批评,他觉得很过意不去,“如果她拒绝的时候多些解释,可能会好点吧。”至于他自己,网民早已在众多SNS网站上把他“人肉”了出来,他看了看,“大多数人的关注都是善意的”,反正接下来马上要出差,一切随它去,等回来再说。
  这些细节,在13日节目播出时,有的你已经看到,有的或许你永远都看不到。
  
  “导向”与“智斗”
  
  录完今天的几期,王培杰很是松了一口气。今天的男嘉宾素质都很高,文清虽然被拒绝了,但后来两位嘉宾都一前一后牵手成功,这大奖,算是送出去了。
  作为江苏卫视主管项目组的副总监,他从头至尾参与了《非诚勿扰》的策划和制作。之前节目组和赞助商伊利设置的大奖本来是“日本北海道和呼伦贝尔草原深度之旅”,但做了多少期都一直送不出去。王培杰觉得是吸引力不够,于是把大奖改成了“夏威夷游”,希望这能比前者更有诱惑力一些。
  不过,他还是有点怕,有女嘉宾故意赖在台上不走。“一个相亲节目老是配不成对,算怎么回事?这么高的收视率,有些人心态发生了变化。”嘉宾上台前签的协议书一改再改,从最初的一张纸,变成了三张纸,协议中有这么一条:剧组一旦发现赖着不走的情况,保留劝退的权利。
  每次录节目之前,王培杰都要召集女嘉宾们开个小会,强调要“端正心态”。之前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有女嘉宾一直亮灯追求曝光率,最后牵手时又故意不走,说“忘了灭灯”。现在如果再遇这种情况,一律把所有镜头剪得干干净净。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到底是大奖起了作用,还是开小会起了作用,又或是女嘉宾的灭灯标准变低了呢?王培杰管不了那么多。实在不行就再改规则,台上女嘉宾从24个增加到30个,或者台下再增加24个,甚至同时接进100路信号,100个女生,“人多了,总有人是抱着真诚的目的来交友的吧!”
  男嘉宾也不是没出过乱子。王培杰抱怨说,他也是做节目才知道,原来在民政部门查婚史,只在本省内有效,跨省就不管用了。之前有人报名,说自己未婚,在民政局查不出,直到节目组去录VCR,对方的一个好友才隐隐约约透出口风,说这个人结婚了。王培杰惊得一身冷汗,一经查实,赶紧清退。
  另外也有一位武汉某媒体的记者来卧底,冲过重重关卡,只差一步的时候,躲在厕所给报社打电话,说“感觉好像没什么猫腻”,恰好被节目组的人进来听到,又是一身冷汗,劝退。
  收视第一了,“导向”就变得前所未有地重要。在王培杰的设计中,《非诚勿扰》本来还要拍前传和后续,前传就是文清参与的那个“美人关”,节目已经录好,又觉得这种类似海选的外围产品有“审丑”的嫌疑,拿掉。后续也有类似的问题,“镜头下见家人能表现自然吗”?拿掉。节目以前是三审制,现在要五审六审,以前反对网友“人肉”,现在支持,而且谁有疑问,可以组织“网友观察团”,“每一个环节都欢迎监督”。
  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没人比李政更有发言权。去年他不幸染上猪流感,出院后台里说,《非诚勿扰》还缺个主编,主要是给选手把关,活不重,你去那里养病吧。养病的李政没想到这个岗位成了整个节目组最繁重的,一个人干不过来,还要配两个助手。
  “最怕从事过演艺圈的人。我们管这叫‘有案底’,这种人目的不纯的可能性最大。有时候我们只能设圈套,说如果你有过舞台演艺经验,我们会考虑优先录用。”李政说。
  “有人说我们做假、炒作,现在人肉这么强大,一个人说了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弥补。我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李政说,“《非》播出以来上节目的嘉宾有几百人,红的只是少数。很简单,如果我们想炒作,那炒出来的明星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签下来?”
  “导向”还包括“不能宣扬消极的东西”。有嘉宾在台上一时兴起,说“我的兴趣就是吃喝玩乐”,剪掉;VCR里男嘉宾的朋友说,“他每次来都把我的冰箱吃空,还我腊肉!”,有恶搞嫌疑,也要剪掉;出言不逊的武汉女,剪掉;赖着不走的北京女,剪掉……
  最纠结的是节目里来过很多“富二代”。李政曾经一个下午在南京面试了三个富二代。他很纳闷,为什么《非》会招来这么多富家子弟?一位报名者说出真相:他们确实很忙,这里效率高。“婚介的VIP还要300万一年呢!”
  曾经有一次,一个气质很优秀的富二代差点上了节目,最后一刻对方的父亲赶来叫停,“你说你做房地产家底5个亿,现在政府正在整顿房地产,人家看了会怎么想?”李政纠结的是,这本是社会现状,该视而不见吗?
  节目中看到的悲喜人生,实在太多。《非》报名有5个固定的点,北京、上海、广州、重庆和南京。城市不能再加了,这一点很纠结,地域界限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城市越多,配对成功率越低。”一期节目中,一个深圳的女嘉宾灯坚持亮到最后,但知道男嘉宾来自重庆,“啪”的一声灭了灯,男嘉宾接着说“我在深圳工作,和你在一个城市。”女嘉宾当场就哭了。
  看人多了,大概就有个整体印象,“贴标签”。重庆男大多是“趴耳朵”,表现欲强,喜欢搞笑;上海男大多精明,看问题有点偏颇;编导们最爱去北京,“表达好”,“什么人都有”。
  记者见到李政的时候,他正和一屋子人在每周的例会上看报名录像,给要面试的选手“初筛”。编导每人拿一个摄像机接电视上,看一个人,讲一会儿,再看下一个。桌子上堆满吃的,李政说,《非》的报名人数已经超过20万,这样的会每周都开,几乎每次都要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半夜。
  “名牌男,月薪12000,这个薪水够穿一身名牌吗?”“待定吧,查查。”
  “优质男,就是有点娘,不会是GAY吧?”“待定。”
  “天才男?”“我才不信天才会到这里来。”
  “滑冰女?很健康,不过说拍过戏,拍过广告。”“有嫌疑,坚决不要。”
  “马诺女?她说她比马诺上围还大。”“这个就算了。”
  “天津男?很健康很阳光,就是不会说普通话,一口天津话特别逗。”留?不留?整个屋子的人陷入纠结……
  
  光秃秃
  
  两天的四期连录终告尾声,午夜,整个节目组照例聚在一起吃大饭。孟非有点喝多了,从脸到光头都红了。乐嘉也喝得有点多,却越喝越精神。
  “第40期节目对《非诚勿扰》来说绝对是一个飞跃。”乐嘉说,“这期节目录完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节目里是一个废物,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不是插科打诨,而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分析所有人,把话题进一步引向深入。”
  在这期节目中,女嘉宾中有一位来自重庆的单亲母亲,在台上痛哭失声。孟非、乐嘉和所有现场观众都哭了。“她说,她一直想离开这个舞台,但不知道现实这么残酷。她好几次卑躬屈膝到只要是男人,就可以跟着走。但没有人选她,只因为她带着小孩。”
  这是乐嘉来到《非诚勿扰》后第二次哭。之前的一次是第10期,刘云超在节目中痛斥马诺拜金,乐嘉做完节目后一个人在南京的大排档痛哭流涕。他在MSN上同孟非和制片人王刚说,“我们正在做的是远远超越娱乐的东西。这将载入史册。”
  “这个节目真正的奥妙所在,是建立了一个平台。在这里,所有人都尽最大努力表达自己真实的观点和感受,不管它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这不是教育类节目,允许观点交锋。在稀缺真实的环境中,这个节目能够允许真实的存在,真实的碰撞会引发思考和讨论,这远比配成一对重要得多。”乐嘉说。
  “什么相亲交友?不懂的人才以为这是相亲交友!真正懂得的人知道,这里面的碰撞会带来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真正有力量的东西,不是通过那些花哨的东西来制造的。”
  在王培杰看来,这也正是管理部门希望看到的。据一知情人士说,广电总局的内刊《收听收看》曾经对《非》一致肯定,说《非》是“在多元价值体系下凸显主流价值观”的节目,不仅收视率高,且“导向正面”,除此之外,只是提了一些防假、防骗、防作秀、防低俗等针对综艺节目的普遍要求。
  6月9日,记者再见到李政,嘻嘻哈哈的他却有点笑不起来。“连着出了两件事。”先是有人投诉《非》骗钱,找网管一查,节目组的报名邮箱被人黑了,有人用这个邮箱回邮件给报名者,索取钱财,只好紧急中止网络报名;接着又出现一个钓鱼网站,照搬《非》官网的内容,骗物骗钱,“我这就去报案。”
  6月10日风云再次突变。当日广电总局下发了 《广电总局关于进一步规范婚恋交友类电视节目的管理通知》及《广电总局办公厅关于加强情感故事类电视节目管理的通知》。
  10日,江苏卫视通过人民网发表回应,称《非》“自1月份开播以来,一直以把握正确主流价值观导向作为节目的最重要准则。主持人孟非在男女嘉宾的对话交流中起到了很好的引导和把控作用,节目也受到了电视观众的欢迎。我们将认真学习总局的管理规定,严格要求,把好话题关、嘉宾关、内容关、主持关、播出关,进一步提高节目品质。”
  此后,11日央视的《焦点访谈》、12日的《新闻联播》中都出现了《非诚勿扰》的画面,并措辞严厉地再次强调媒体在婚恋节目中应该承担的责任。12日,广电总局一负责人接受采访时又再次痛批“部分节目盲目追求收视率,放任拜金主义、虚荣等不健康、不正确的婚恋观”。
  随后,江苏卫视贴吧官方贴出通知,称将暂停视频网站渠道直播、点播《非诚勿扰》,同时在官网宣布,7月1日将开播《名师高徒》第五季,《非诚勿扰》的歌唱版“非唱勿扰”。
  6月13日播出的有文清参与的第38期《非诚勿扰》,是广电总局“整顿”精神后播出的第一期。当天,身在电视台体制外的乐嘉看完这一期后发表博客《38期开始男生都是好人女生也都是好人天下都是好人》,历数这期被剪得“光秃秃”的节目中,没有呈现出来的部分:对文清的点评、吴美廷的小小温情、王珊珊的纠结,以及完全没露面的“一个满脑子成功学的小伙子”。
  “节目播出来今天的成品,让我自己看得很羞耻……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所有有价值和意义的,所有一针见血的,所有让人全身发抖的,所有引人深思的,全被咔嚓了。”乐嘉在博客中说。
  6月14日,陆续有媒体爆出孟非出走和《非诚勿扰》等相亲交友节目被叫停的消息。江苏卫视推广部主任刘原向记者表示,《非诚勿扰》仍将按期播出,至于孟非的去留,则“目前还不清楚”。
  人在上海的文清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沉默了一下,说“很无奈”――“从我接触到的主持人来看,他们是友好、善良、优秀的电视人,真心想把电视节目做得真实、好看。我很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如果“整改得力”,以后你或许会看到的就是38期这样的“光秃秃”的“相亲交友节目”;而如果“整改不力”,人们关于《非诚勿扰》以及“真实”的痛快记忆,将永远定格在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