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要民主法治,不要“民主作风”

  

  日常一些常用的和重要的词语,不一定经过了认真的思考。“民主作风”就是一个没经大脑严格过滤而在口头和书面上泛滥的模糊名词。

  

  平时说领导干部“有民主作风”,大概要表达的是对他有“好脾气”的印象。领导干部主动做自我批评,喜欢说的一条缺点是“有时发扬民主作风不够”。因为他知道这不算什么大毛病,也利用了“民主作风”的含混特点。这“作风”怎样才足够怎样不算够,有谁知道又有谁来加以界定呢?

  

  “民主作风”,按合乎思想政治正确要求的标准答案来解释,指的是“与家长制作风相反的作风……能够尊重并广泛听取群众意见的精神和风格”,“主要指领导者善于充分发扬民主,让大家畅所欲言,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勇于提倡不同意见的争辩开展充分自由的讨论;
对发表不同意见的人,实行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主义’”。

  

  抽掉形容修饰词,说白了,“民主作风”就是“让人说话的精神和风格”。提到非常高的高度,甚至强调到事关“生死存亡”的“发扬民主作风”,也就是“发扬让人说话的精神和风格”。作为一种认真的政治要求,这很奇怪。说话是人区别于兽的特征,不让人说话,那还能算是个人吗?从这个角度理解,有无“民主作风”,才能和“社会人”的生死存亡问题发生联系。

  

  “发扬民主作风”,是领导者的专属。尊重不尊重,听取不听取,全取决于领导者,他不尊重不听取谁也没办法。一个“让”字,就泄漏了天机。既然他有“让”的特权,那他要是抓辫子扣帽子打棍子谁都管不了。“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让”!让说就能说,不让说就不能说,天已经塌了啊!

  

  民主权利不是被赐予的。将言论和公共事务参与权利的保障寄托于个人道德,指望当家人的“精神和风格”并希望其扩展为执政团体的“精神和风格”,具有明显的人治特色。家长制下的“民主作风”,断不会是“家长制作风”的对立面,而是和“家长制作风”相辅相成的“阴阳两面”。它是家长制的必然产物,正是由于没有民主制度的制衡,才会产生“发扬民主作风”的要求。

  

  民主理念谁也不敢公然否定,民主制度的正确性和感召力,逼迫它的敌人也自我标榜“真正民主”。大权独揽的“家长”,对民主的外衣是极为珍惜的,独断专行到极点,这件外衣也不会脱下片刻。实质不能讲,内容不能变,就特别强调以民主的外在形式出现。“家长”乐于作秀,属下可以在不伤“发扬权”、“集中权”的前提下,把“发扬民主作风”作为理论肯定下来,同时也把赞美“家长”的一个焦点确定下来。

  

  “民主作风”据说是优良传统。对这个“传统”也有异议,官方文本中有这样的叙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内恢复了民主气氛”。也就是说,这个传统并非一贯地传而统之,至少,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文革期间,是被认定为“不正常”和没有“民主气氛”的。

  

  应该指出,政治高层和普通民众,对“民主气氛”如何,感觉上有着较大差异。开国元勋对国家政策、事务的发言权被剥夺,甚至连“中央副主席都见不到主席”,他们当然认为“没了民主气氛”;
而那时老百姓却不认为“民主作风”没有了。其时,在宣传中,在下层干部中,“民主作风”被发扬的如同12级台风。干部不仅“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并且实行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大呼小叫地天天讲时时讲。然而这些个宣传和踏踏实实的“民主作风”,丝毫改变不了人民饱受物质、政治、精神三重灾难蹂躏的现实。“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但“英雄”随时都会因不是“群众”而被专政。下层干部作风再好,也反映不了民意,更不能突破高度集权的“一元化领导”,拿出减轻苦难的某种决策。可见,无论有无“民主作风”,无论各阶层对“民主作风”的感觉如何,总之它对正确政策没什么贡献;
无论是对高官还是对民众,它都没保障过他们起码的人身权利。事实就是这样:一直强调“发扬民主作风”,而“家长制”一直毫发无损,疯狂愚蠢的决策没因强调这作风而避免,人民的民主权利也从来没有因强调这作风而得到落实。

  

  搞“阳谋”,“勇于提倡不同意见的争辩开展充分自由的讨论”,靠这“民主作风”引蛇出洞;
狂吹“亩产XX万斤”,据说就是“尊重群众”;
庐山“神仙会”大群高官疯咬“一小撮”高官,也是“充分发扬民主”;
宪法保护不了包括国家主席在内的各色人等,也说是“充分听取群众意见”的作为……“民主作风”发扬到这地步,就成杂碎裹尸布了。其实这是古人玩剩下的东西,赵高指鹿为马,朝臣若不“畅所欲言”,他还达不到清除异己的目的呢。“人民之主”们都具备足够的“民主作风”,只要是还没栽尚未臭的独裁者,连萨达姆都“和人民群众心连心”。

  

  官员对上峰“民主作风”的评价,取决于“御(堂)前议事”时的感觉。上峰待见他,肯重视、采纳他的意见,就以为“民主”且“作风浩荡”了。其实包括暴君嬴政在内的历代帝王,都是这种“民主作风”的倡导者、实践者和受益者。没有任何帝王一贯不听取不采纳臣子意见的,臣子不说话不出谋划策,朝廷还养他干吗?人家皇上为此还搞点“组织制度保障”,设个谏官职务或机构什么的,有的还亲自“微服私访”,“深入群众调查研究”。认真听取东宫、西宫、兵部、刑部、户部、二大爷以及朕***“各方面意见”,对天子、天朝而言并非难事,算不上多高的政治品格。中国观众熟悉大小臣子各方代表在朝堂慷慨陈词的场景,臣子们在御前直言不讳公然对阵,所表现出的那份坦荡磊落,如今的官场、官员不能望其项背。可这和“民主”能扯上什么关系呢?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那叫“朝议制”。如果硬要和民主发生联系,我就奉送一句好话:“朝内民主”,古已有之。

  

  民主和法治得以实行,则不存在什么发不发扬“民主作风”的问题。决策和执行过程不靠领导者的风格,作为公民委托的代理、代言人,依据法定授权和程序,在舆论监督、权力制衡下,他不能不让人说话,借给他个“中国胆”,他也不敢显摆他让人说话的“大度”和“宽厚”。真民主,领导者就没了“民主作风”,更听不到“发扬民主作风”的颂歌。

  

  可能又有人要指责我偏激了,那就看一下邓小平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主题报告中的一段话吧:“必须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这种制度和法律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

   

  吃葡萄吐葡萄皮,正常;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也凑合;
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有可能--那就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