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观海,秋日看山,也许是人生的一种消闲享受。
Blue Mountains(蓝山)之游,是我在澳洲欣赏了大海、沙滩、阳光之后,又一次领受到大自然的恩赐。
距离悉尼120公里的蓝山,不仅是New South Wales(新南威士州)的骄傲,也是悉尼旅游服务行业向外国推荐的重点观光胜地。不久前,我陪一位New Zealand(新西兰)来的小姐去China Town(中国城)一家旅游公司,那里一位女职员郑重地介绍说:“蓝山值得一游,它的山谷终日飘荡着一层淡蓝色的烟雾,涧深岩陡,树木葱茏,既有Three Sister(三姊妹峰)奇特妩媚,又有卡通巴(Katoomba)瀑布的清澈隐秘。你可以乘坐世界上最险峻的火车,俯冲直下,云霄飞驰。如果你时间充裕,还可以去珍瑙琳溶洞保护区小住。那里有各种不同风格的旅馆。除了参观成于两万年前的仪态万千的钟乳溶洞外,沿着林中幽径远足,既可看莽莽苍苍的森林,又有潺潺溪流,更可以看那些可爱的袋鼠与树熊出没戏耍。那是个休假消闲的好地方。”
女职员这一番话将我的朋友打动了,她当即决定先去蓝山,后去黄金海岸。离开旅游公司后,她问我:“你去过蓝山,那里到底如何?”
我说:“女职员的描述基本正确,游山玩水,全凭各人的兴致与情怀。我国圣贤早就说过:智者乐山,仁者乐水。”
“这倒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各人对大自然的取舍与吸收不尽相同。”
不是么? 我们是秋天去游蓝山的,又逢忽阴忽晦,既晴又雨的时日。启程前,女儿提议更改日期,可老伴坚持说:“即使下雨游山,也自有一种乐趣。”我知道她游兴甚浓,赶忙投了她一票。
元代一位画家说过:“山水之为物,禀造化之秀,阴阳晦冥,晴雨寒暑,朝昏昼夜,随步改形,有无穷之乐。”
那天早晨离开悉尼时,太阳已经被浓厚的云层遮住,天飘飘洒洒落下细细的雨丝,可是当车沿着大威士敦高速公路(Great Western Highway)驶进山区时,小雨停歇了,太阳露出了笑脸。蓝山在阳光映照下飘荡着一层蓝色的薄雾,使山恋树林添加了些许的幻想。
“啊,天晴了!怀抱宝宝下车透透新鲜空气。”
女儿的话音刚落,太阳却又躲藏起来了。乌云随着秋风飞驰,不一会儿,细碎的雨点飘落下来。树林被洗得特别水灵,泛出青翠欲滴的绿色,而绛紫的楸树点缀其间,也越发显眼。汽车在Blue Mountain National Park(蓝山国家公园)行驶,四周古树参天,浓荫蓊葱,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草山花争奇斗妍,间或有三五株红枫烂如火焰,分外妖娆,山鹁鸪、八哥、五彩金丝雀和红冠白羽的小鸟在枝头此吟彼鸣地歌唱。我油然想起“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古人诗句。
时已中午,我们搬出带来的鸡翅、牛排、洋葱、香肠、面包等食品,找了个靠近木头桌椅的炉灶,准备烧烤。只见附近已有几家澳洲人和阿拉伯人正在烧烤,微风吹来的一股辣丝丝的鸡肉香味。当我端着菜盆正在迟疑时,一位阿拉伯姑娘将烧烤炉让给了我们。
烤鸡烤肉的香味弥漫于林中,人们正在欣赏野餐的乐趣。突然间,乌黑的云团压下来了,一阵阵冷风吹过,雨点夹着冰珠骤然而至。人们纷纷躲进石洞,我们则钻进汽车里。冰珠劈劈啪啪敲打着车篷,吓得小外孙哇哇直哭。而这时候,林中的烧烤炉旁,却有两个澳洲小伙子在一边喝啤酒,一边放声大笑,全然不顾风雨冰珠的袭击。
蓝山造形真是奇特,从西边驶进它时,既不见奇峰突兀,也是见高岩峥嵘,更不见层峦叠嶂,而是齐崭崭一座巍峨壮观的城垣像围屏,横亘在新南威尔士州的西部高原上。但是驶入它的深处,却又可见峰峭崖险,涧峡纵横,最具代表性的是三姊妹峰。当我站在回音台上,长久地凝视那巍峨险峻,直插云霄的山峰时,不禁肃然起敬。从不同的方向看去,三座山峰依次并列,宛如澳洲的三位少女,正在凝望游客于顾盼之间。我不由想起浙江雁荡山的夫妻峰,也正如此携手摩肩,依依动人。大凡自然界的钟灵物秀,皆倚造化之鬼斧神工,而人类又依据自身的幻想赋予形态,显示着冥冥之中的无穷魅力,或可谓之移情作用。一位美国德克萨斯州来的年轻妇女,正坐在我旁边,向她的金发小童讲三姊妹峰的传说:“三名女士因与另一部落的三名士著男子相恋,而被巫术变成岩石”的故事。从那小小儿童的稚嫩的眼神里,我看到激愤不平的神情,油然地得到一丝慰藉。无论你走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人们都是崇尚善良憎恨邪恶的。
从三姊妹峰走向卡通巴瀑布时,天已经放晴了。几丝白云浮在碧蓝的空中,西斜的秋阳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山野,峰峦林木皆镀上一层金粉。卡通巴瀑布则像金练垂落峡谷,进溅的水花宛如彩色珠玉。这时候,再转身远看三姊妹峰,却是另一番情景,那亭亭玉立的身姿与色彩,跟原先所见迥然不同。难怪我国宋代画家郭熙说看山有“三远”要诀:“自山下面仰山巅,谓之高远;
高远之色清明,之势突兀。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
深远之色重晦,之意重叠。自近山而远望远山,谓之平远;
平远之色有明有晦,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我国古代艺术家无一不将大自然作为造化之师,崇敬终生,而我们之看蓝山,只在几个不同的侧面观赏而已,并未注意它的色泽姿态。
这时,我们远远地看到三姊妹峰上好像有人影晃动。女婿眼睛好,他看清有四个人沿着陡峭的岩石攀登。我想这些年轻人精力充沛,在这忽晴忽雨的气候下登山,倒也另有一种乐趣。没想到第二天,悉尼中英文报纸都报道一名登山运动员不幸摔下悬崖的消息。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哪。
不知什么时候,天又下起了绵绵小雨。我们是去珍瑙琳溶洞度假区小住?还是驱车返回悉尼?一时犹豫不决。嗨,游子思乡,飞鸿倦旅,在这山色空蒙暮雨潇潇的秋日黄昏,难免没有一丝惆怅袭上心头。
1994.11.2.悉尼
(原载澳洲《自立快报》副刊,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