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扉客:说出心中的恐惧来

  

  

  (作者系南都周刊8月14日,《上海乌龙剿匪记》一文作者)

  

  说实话,我很恐惧。这不是矫情,8年新闻生涯中,从来没一篇稿子,像写这篇《上海乌龙剿匪记》这样让我心惊胆战。

  

  说实话,我很恐惧。

  

  这不是矫情,8年新闻生涯中,从来没一篇稿子,像写这篇《上海乌龙剿匪记》这样让我心惊胆战。

  

  从在爱卡网上海分会看到事主哭诉的第一篇帖子开始,我就在想到底做不做?警察抓捕偶尔出错,这样的新闻是否具备挖掘价值,形态上是否够分量。这是专业上的考量。

  

  更多的,是报道风险上的权衡。

  

  我想起流传在爱卡社区上海分会的一个小故事,故事主人公反复念叨的一句台词就是,“他是警察,警察总归有他的手段”。这事,还不是一般的小警察,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803,和他们“过不去”,我怕。

  

  一边是警方在技术环节上的衔接失误,一边是同行们的传统新闻操作思路,使得部分上海媒体被拖进来,与之共同铸就了这个乌龙。这个戏剧性环节,增大了新闻形态的分量,同时也增加了一个假想敌。揭同行的丑,素来是业内大忌,我也怕。

  

  思前想后,决定先去看一下。小区离我家很远,开车从中环过去来回得将近两个小时。自己跑了两天,选了三个点,又让实习生再去做了两天面上的补充。

  

  这几天里,我看到了当事人半夜惊魂的愤怒,难以言说的恐惧。比后来风靡网络的王老吉故事,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女主人惊魂未定的问题,“听说法律规定特警执行任务可以打人?”反复体察这种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滋味,我倍觉酸楚,在归途的车上和助手两人都默默无言。我们都想起了那句几乎可以通用一切的名言,谁叫你生在中国?

  

  直到上版前的当天,编辑小潘还在认真地问我,你考虑一下,这篇稿子到底上不上,毕竟你在上海啊。我想起那个年轻的大学生事主,也是这样子和女友商量,“要不就这样子算了?毕竟我们在上海啊!”

  

  是啊,和文中的诸多事主一样,我也在上海这片土地上生活,还将继续生活下去,这里有我亲爱的妻儿,有没有绿标的车子,有还在供着按揭的房子。

  

  查了一下报社的0A,去年一年我缴纳了个税近2万元。我想我没有再犹豫的理由了,你是一个纳税人。我这样自己给自己壮胆。

  

  倘若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不幸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我想我能做的,就是说出心中的恐惧来,替那些沉默的“底边弱”群体,也替我自己。

  

  报道出来了,当我看到我的私人博客上五毛党的跟帖达到创纪录的400多条时,我甚至有点兴奋(也算是给我贡献了点击率);
当看到那些在短时间内查找出我的私人信息,挟裹着威胁和辱骂的帖子时,我奋起还击,提交本报法务部门处理;
当在广州的酒吧里,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在提醒我小心小心再小心时,我也在故作狂放地放言,来明的他们肯定不敢!我不怕!

  

  其实我知道,我害怕,我没有理由不害怕。我害怕我没有绿标的车被选择性执法;
我害怕哪天走在街上有流氓团伙的混混突然找茬打我一顿;
我更害怕盗窃团伙的线人半夜到我家里骚扰一番,惊扰我五岁女儿快乐的美梦;
我还害怕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地报警、录口供,之后陷入破案遥遥无期、身心俱疲的漫长等待。我想我一定会有强烈的挫败感。

  

  见报前,几乎没有警察愿意正面接受采访。见报后,报社收到了一份迟到的回函,这份温和的回函依然没能消除我内心的不安。其实我也一直在等待上海警方能直接找上门来(我甚至在见报前给上海市局的传真上留下了手机号和宅电),这样,我也许会握着某位高级警官的手说,不打不相识,希望你们不要计较,我们交个朋友吧——但我希望是诤友。

  

  就在半年前,我曾经致信上海市局张学兵局长,要求查明我驾车路遇的某位执法规范的杨浦交警身份并代为致敬(杨浦分局后来将我这封信连同简报下发全局)。即便在这个乌龙里,我也尊敬那个帮江西小兄弟找回金项链的预审警察,我甚至能理解那个后来被写入报案笔录的喝王老吉的警察,那么闷热的天,全副武装的装备,换了我也会口渴难耐。

  

  我还想说,我无意与你们为敌,我只是一个公民,一个纳税人。只能表扬不能批评,只能奉承不能监督,动辄翻脸(像五毛的典型跟帖“有本事被偷了不要找警察”一样)的纪律部队,不是我这个纳税人想要供养的。

  我甚至在想,假如异位而处,让我去做他们的宣传处长或者政治部主任,我一定会认真地告诉我的警察同行们,什么样的宣传才是真有传播效果的宣传。什么样的警察形象,才是法治社会里公众所期望的。

  

  我内心的恐惧,我说出来了,我想我的灵魂能得到些许安宁。

  

  

  来源: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