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和山里红
霜降一过,我们上山到南太行看红叶,晋豫交界的大山里,秋庄稼丰收,玉米、谷子和油料作物收成好,而梨、柿子和山楂,却鲜有人采摘。秋一深,山风一刮,山楂树的叶子落光了,地下全是红滴滴的落果红山楂。
山楂这东西,原本是平常日子里的一点配搭,多加工成调味或助消化的山楂糕、果丹皮、冰糖葫芦、山楂罐头等,所以即使在我的老家,虽然地处南太行浅山区,多年前几乎没有人种山楂。后来号召退耕还林,鼓励发展林果业,大家曾尝试着种山楂,但没多长时间就又把它抛弃了——人们还是觉得柿子、苹果、核桃实用,容易实现经济价值。周王的《救荒本草》中,列举中原地区的树木果实名目颇为详细,比如桃梨花红,枣柿核桃,樱桃葡萄,石榴杏树无花果等,人工栽培的果木品种,远比蔬菜的品种多。但他没有单列山楂,却有一种“山里果儿”:“一名山里红,又名映山红果。生新郑县山野中。枝茎似初生桑条,上多小刺。叶似菊花叶,稍团;又似花桑叶,亦团。开白花。结红果,大如樱桃,味甜。”
有人会说,这不就是山楂吗?有意思的是,当代注释《救荒本草》的几位名家,也有人认为它是山楂或野山楂。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所谓的“山里果儿”,还真不是山楂或野山楂。固然如今有不少地方,习惯把山楂与山里红混为一谈,但二者并非一物。阳历8月,长白山地区的天气还很热,果园里的山楂树,叶子和果实一样青绿,可早市上却有山里红似红樱桃一样,已经成熟了。山里红和山楂树的树叶模样虽然都差不多,可山里红比带点点的山楂略光滑,也不同于野山楂。不仅是东北,9月份我在藏南地区加查县政府的院子里,还曾遇到一棵很大的山里红树,树叶类似山楂,红果实则不全像山楂。
说来话长,老舍和梁实秋,都写过老北京一种传统吃食“榅桲”,此“榅桲”即类似山楂的山里红。为何老北京会喜欢这一口儿?《北京帝京岁时纪胜》中说:“又有蜜饯榅桲,质似山楂,而香美过之,出自辽东。”据北京地方志解说,这个榅桲,已经是关外出产的一种山楂了,体形比北京山楂小,但滋味更好,即所谓的“山里红”。它不是很甜,但酸味极重,一般不直接食用,多用来入药。
“榅桲汤儿拌大白菜心”就是老北京冬天和早春的一道家常小涼菜,制作时要往三斤山里红里加两斤白糖,方才压得住酸味,但它因改拌梨丝而味道更佳。梁实秋的《馋》中,就曾提起过榅桲——
我有一位亲戚,属汉军旗,又穷又馋。一日傍晚,大风雪,老头子缩头缩脑偎着小煤炉子取暖。他的儿子下班回家,顺路市得四只鸭梨,以一只奉其父。父得梨,大喜,当即啃了半只,随后就披衣戴帽,拿着一只小碗,冲出门外……约一小时,老头子托着小碗回来了,原来他是要吃榅桲拌梨丝!从前酒席,一上来就是四干、四鲜、四蜜饯,榅桲、鸭梨是现成的,饭后一盘榅桲拌梨丝别有风味(没有鸭梨的时候白菜心也能替代)。这老头子吃剩半个梨,突然想起此味,乃不惜于风雪之中奔走一小时。这就是馋。
此榅桲非彼榅桲。“榅桲”别名“榠楂”、“木梨”,其实是另外一种果实。但老北京的榅桲,却是指不同于山楂的山里红。
山楂和野山楂,本是全国性植物,《尔雅》曰:“朹音求,树如梅,其子大如指头,赤色似小柰,可食……”此即山楂。后来《群芳谱》记载:“山樝一名山楂,一名棠梂子,一名羊梂,一名山里果,一名茅樝,一名猴樝,一名鼠樝,一名朹子,一名椠梅,一名赤爪子,其类有二种,皆生山中。”但在我的老家,河南修武西村乡北洼村的西山山岭上,曾经孤零零地长着一株不大的野山楂树,老家人称它为“孔角树”。“孔角”这个名字,《群芳谱》里并没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