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进城_神级渔夫

  渔夫詹新民,离开了船,带着希望,走向城市。   三天后,打工之旅以失败结束,他从城市狼狈而出,沮丧地回到湖边。困境并未改变,反而背上了一身债。   鄱阳湖大旱,让许多渔民前往城市寻找希望,然而故事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美好。
  
  1
  6月5日下午,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城西港口。
  这里已经不再能称为港口,长期的旱情使港口水面陡降8米。不见波光粼粼的水色,不见一望无际的湖面,萎缩的鄱阳湖,在城西港,只余下一片狭窄的水洼。几十条渔船挤在水洼中,如同被搁浅的鱼。
  49岁的詹新民坐在船头,认真地缝补渔网。天气很热,但他仍一针一线仔细缝着。
  其实这只是惯性动作,渔网即便织好,也无鱼可捞。这个在船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渔夫,已然失业。
  他的家,就是这条7米长的渔船。渔船已经老旧不堪,樟木做成的船身上,绿漆大多剥落。废铁皮搭起的船舱内,塞着全部家当:煤气罐、老电视、纯净水桶、和一座粉色的蚊帐。
  老伴詹火花,正在忙碌午饭,炊烟从渔船中飘起。
  詹新民有些走神,他怀念旱情未到来的日子。那时,他每天清晨4点半起床,然后发动船上的柴油发动机,老渔船会慢慢驶进湖内。夫妻俩从水中捞出头一天布置好的渔网和虾笼。鲤鱼、鲫鱼和小龙虾成为主要的收获。
  詹家夫妇捕鱼的收成每日不同。平均算下来,他们每天的收入在100元以上。扣除柴油、维修、网笼和捕鱼费,每年净收入在1到2万元之间。
  当然,这是旱情到来之前。
  詹火花总会想起4月28日那个早晨。她从睡梦中被老伴摇醒,詹新民神情慌张地对她说:“湖底露出来了。”
  以往,鄱阳湖水位下降都发生在冬天。在春天鄱阳湖露出湖底,是这些渔民们祖祖辈辈从未听闻过的事情。
  詹火花从蚊帐里钻了出来,向船外眺望:潜藏在湖底的水草,化成了连绵的草丛,零星的死鱼躺在潮湿的泥地上,任由阳光曝晒。
  从那天开始,他们的生活被改变了。
  
  2
  詹新民膝下有一儿一女,小儿子詹明明,今年16岁,在都昌县县城里的一所重点初中读书。
  其他渔民的儿子,往往10岁出头就上船跟着父母学捕鱼了,但詹明明是个例外。尽管由于家庭贫困,他上学晚了两年,但他喜欢读书,成绩不错。
  詹新民每日捕鱼的收获,大多化为女儿的嫁妆和儿子的学费。但旱情让这个贫困的家庭陷入绝境。
  鄱阳湖地区3月20日起进入禁渔期,只有少数水域可以捕捞。旱情让渔船们“搁浅”,但更让詹新民忧心的是未来。6月20日,开禁之后,还有鱼可捞么?
  在湖边生活了一辈子,渔民们深知鱼儿的习性。每年3月到6月,鄱阳湖的鱼虾开始在湖底的水草中产卵,故而政府禁止渔民捕鱼,以此来保护鱼虾繁殖。
  然而,大旱改变了这一切。湖里的水草变成裸露的草原,鱼卵大面积死亡,“现在不是湖水什么时候恢复的问题,就算水涨了,也没鱼了”。
  从春节到5月份,一滴雨没下。詹新民无事可做,整日和渔民们凑在一起,看看电视,打打牌,聊聊天。
  水面在一天天下降。詹新民先是从电视上看到许多专家说,今年的捕鱼量有可能降低一半。然后,就是邻居们开始陆续外出谋生。
  出走的渔民们,有的拿出多年的积蓄,外出去做小生意;有的奔向城市,靠一把力气养活自己;还有的投奔远方的亲戚,一走便杳无音信。
  城西港慢慢变得冷清。詹新民开始不断叹气。他总和妻子抱怨天气,抱怨生活,也暗自羡慕远走的同行们。
  “生活苦一点就苦一点。一直以来,船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离开,也好。”詹火花反复宽慰着老伴。
  5月20日晚上,詹新民接到了一个电话。在船舱内,他握着旧诺基亚手机激动不已。放下电话后,他对着惊诧的老伴说,“离开这里,我们去九江”。
  电话是在城里工作的女儿打来的。女儿在九江市一家服装厂工作。得知父亲的困境后,她邀请詹新民进城打工:“我跟厂长说过了,你们能吃苦,平时又经常修补渔网,应该上手很快。厂长同意你们来这边工作了。试用一个月,如果能够转正,每天可以赚到30块钱。”
  困境让平日里优柔寡断的詹新民下了决心。第二天,他找到了都昌县一家农村信用社,把自己惟一的财产,那条住了10年的老渔船抵押了出去。
  看着他破旧的渔船,信用社的职员报出了一个价,“4500块钱”。
  10年之前,为了造这艘船,詹新民一家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两万元。10年之后,家中这惟一的财产却只能抵押4500元。但是詹新民别无选择。
  5月22日,怀揣着这4500块钱,詹新民夫妇踏上了自己的离乡之旅。这也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离开都昌县。
  詹新民后来回忆说,他忘不了那一天渔友们的神情。目送他离开的渔友中,有的带着羡慕的眼光,有的则送来幸灾乐祸的眼神。
  然而,他们的勇敢并没有换来与之对等的回报。离乡之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刚到九江的时候,因为女儿的引荐,老板还算热情。但一天的活干完之后,老板的脸色就不那么好了。
  长年从事捕鱼的詹新民和詹火花,根本不懂得手工制作。成衣的技巧比他们平日里缝补渔网要高很多,再加上二人年事已高,无论眼神、手脚,都跟年轻人比不得。虽然工作很勤奋,但他们完成的工作量只有别人的四分之一。
  “笨手笨脚”、“老家伙”,很多难听的字眼钻进了他们的耳朵。
  三天之后,他们被服装厂的老板扫地出门。看着女儿眼中的愧疚,詹新民夫妇只能强作笑容,“没啥,就当过来看看你,顺便进一次城”,他们如此安慰着女儿。
  在渔友们幸灾乐祝的眼神中,詹新民夫妇回到了城西港。
  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只是身上背了4500块钱的债。如果他不能还清这笔债,那么唯一剩下的老渔船也将被拖走。
  
  3
  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穷则思变这个道理,渔友们都懂。鄱阳湖干旱之后,很多渔民都在寻找出路。城西港的渔民之中,找上信用社的,远远不止詹新民一家。
  詹新民夫妇都是世代居住城西港的渔民,家里祖祖辈辈都以打渔为生,家族的打渔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清朝。
  事实上,城西港一百八十多户居民之中,多数都有着与詹新民家类似的族谱。世代相传的捕鱼手艺让这里的渔民能够自给自足。这些渔民属于同一个公社,很少与外地人通婚,公社内90%以上的渔民都姓詹。
  另一方面,相对封闭的文化又让他们过着闭塞的生活,与外界缺乏交流。鱼、虾、网、船,这些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这样的村子和公社,在都昌县内有10来个。整个都昌县内,有1200多户以捕鱼为生的渔民。
  渔民们文化水平不高。30岁以上的渔民之中,读完初中的不多,很多渔民字都不认识几个。除了捕鱼之外,村内多数人并无其它手艺或技能,也没有地可以种。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旱,让渔民们手足无措。
  詹新民的生活再次回到了打牌、闲聊和看电视的圈子内。
  现在渔友中最热门的电视节目成了天气预报。每天晚上7点半,电视机前总会挤满了攒动的人头。但几分钟之后,渔船内便传来众人的叹息声。
  无雨已成为渔民们的心结。
  5月末,詹明明的班主任打来了电话,詹明明已经两天没有去上课了,宿舍也不见其踪影。
  焦急的詹新民夫妇最后在女儿处找到了儿子。詹明明说,今年天不下雨,搞鱼眼看就没有收成了,他要出去打工赚钱。
  这让詹新民心如刀割。他拒绝了儿子的请求。他知道,干旱迟早会结束,但如果儿子不读书,“渔夫进城”的苦涩故事只会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