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就是出租车,就是“的”,早在接触宝岛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个台湾用语,因为刘文正当初在《雨中即景》中唱到,“叭叭叭计程车,它们的生意是特别好”,那时我对有人花大钱把小轿车当公共汽车叹为观止。
不成想到了二十一世纪,我在台北乘上了计程车,此前还积累了在大陆多年“打的”的经验。诧异的是,台湾干这行的不少是头发斑白的老先生。原来台湾人早就不觉得开车是什么复杂工种,认为老人只要身体健康就能胜任。有的老人从年轻干到老还不退休(台湾出租车普及的时间比大陆早得多,老司机也就比大陆的更老),有的干脆是从别的行当退休后发挥余热。
一位退休警察载着我,马上判断出我是大陆来的,问道:“你一个月能领到多少粮票?”他对大陆的某些认知停留在我刚听刘文正的年代,我便告诉他,大陆早没有粮票了。他想了想,笑道,我老糊涂了,粮票只能买粮食,现在大陆人连信用卡都有了,哪还需要那东西。在他笑的样子里,我领略了老头子特有的可爱。接下来我又了解到,台湾司机也跟北京一样,喜欢谈政治。时值陈水扁任内,他愤激地说:“陈水扁这个人,什么都要,脸不要,什么都吃,亏不吃。”我想起朋友告诉过我,包括警察在内的“军公教”人员往往偏“蓝”,跟经历也跟利益有关。老先生说,他开计程车首先是为了跟各种乘客交流,钱是第二位,因为他有“退休俸”。我第一次听到“退休俸”这词儿,觉得如此称呼退休金,还真有些传统文化的韵味。
但也有领“退休俸”的人是“绿”的,一样爱谈政治。得知我从大陆来后,一个当了几十年小学教师的司机热情倍增,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主要讲两方面内容:一是“阿扁总统”如何了不起,打出了“台湾人的出头天”:二是国民党在台湾干了多少坏事。他讲出许多内容,想说服我“台湾和中国是两个国家”,那些“道理”我倒都不陌生。直到临下车前的一句话,让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说:“台湾历史比中国长,中国只有五千年历史,台湾一万年前就有矮黑人了。”
车坐多了,对于各类司机的奇谈怪论便见怪不怪,正像对北京的哥说什么不必大惊小怪。计程车司机又被称为“运将”,不管运将们有何想法,哪种颜色,为我这个乘客提供的服务都很到位。不料终于又有一次吃惊的历程,中年司机载着我,行程大半,一切正常。他突然向右偏过头来:“有件事情,我不轻易跟人说,你从大陆来的,我看是个可以相信的人。当然,我估计,说了你也不信,会当我是骗子,精神病。不过还是告诉你吧,我其实不是凡人,是诸葛孔明下凡转世。”
如果我那时没领教过台湾社会千奇百怪的细节,一定跳车而逃。司机在认真宣布过他是诸葛孔明后,又表示下凡的使命是帮助两岸领导人完成统一,统一的范围还包括朝鲜和泰国。他说,泰国是他当年七擒孟获的地方。
我那天坐车去了三个地方,司机都准确无误地送达。除了提到诸葛孔明外,思维举止完全正常,还一再强调,知道我不会信,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但他说的是事实。至今我还在想,此人该不该算作精神病呢?看来台湾的有关主管部门认定他正常,否则不会让他开计程车。
此文的题目本来是《三个计程车司机》,2011年8月23日追加一个。1958年8月23日人民解放军炮轰金门,使这日子写入史册,如今岛内每每在这一天举办活动呼吁两岸和平。我结束了相关活动的采访后,碰到健谈的司机,说是金门人又要来台北抗议了,抗议生活水平下降。其实金门人应该知足,因为几十年前的一场炮战,金门多少年驻扎了多少军队呀,本来当地居民就不多,赚军队的钱就赚翻了,那时候提着整袋钱来台北买房子呀。金门占尽了便宜,如今稍有不如意就抗议,真有点儿不知好歹。
我用余光打量他瘦削的侧脸,不禁问道:“您是哪里人呀。”他迟疑一下,狡黠地笑道:“金门人”。
大陆游客到台湾的自由行已经开放,内地同胞乘计程车的需要越来越多。我知道大家会有比我更丰富的经历。如果要我总结,我想说,在那小小车厢里我看到了光怪陆离,也尝到了温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