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度极自豪地自称“大熔炉”。然而经过些日子会发现，各族裔并没有打碎，再揉出新的来，却差不多各聚一方，各行其是 美国的国歌要用什么语言来唱?
这好像不应该是个问题。
可是连布什总统都出来说话了：美国的国歌，还是要用英语来唱的。
不要误会，上述并不能成为关于美国总统智商的种种传闻和笑谈的又一印证。
因为它确实成了一件大事。
美国的国歌最近出了西班牙文版本。作者是个音乐制作人，英国的。
美国人看了一眼就说，这个西班牙文本，根本只是个大概。虽然不通西班牙文，但也只要看一眼，我百分百坚信这个评语――美国国歌的歌词深奥古典，译成西班牙文，哪可能像现在版本上尽是两个字母三个字母的词?
而且标题不见了星条旗，自作主张简化成“我们的国歌”。
显而易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即是大家，大家包括大批移民。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作者也说了，他是向美国的移民致意。
到美国之前，无论如何想不出西班牙文可以引出如此的风波。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吧，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学唱一首英文歌，“将来怎样”。里头有一句词看不懂，老师说这就是将来怎样，西班牙文。当时极诧异，好端端的美国歌，为什么掺一句西班牙文。
到了华盛顿，明白大半。其时美国的少数族裔之中，拉美裔和黑人数量相近。但平日里遇见拉美人的几率，感觉要大得多。
你住公寓里，清洁工是拉美人；如果有孩子，保姆多半是拉美人；去超市，收银员是拉美人――包括韩国人开的亚洲食品超市；上趟馆子，开票的端盘子的多是拉美人；风刮倒的大树挡了路，来收拾的是拉美人自家花园要是剪草修枝雇个人，多半也是拉美裔……更不用说建筑工地，修路，造房了。拉美人在美国的日常生活中，简直无孔不入。
拉美国家里，除了巴西讲葡萄牙文，其他都是西班牙文的天下。巴西是大国，巴西人多半不屑往外走。难怪在外的拉美人，完全没有语言障碍。朋友学西班牙文，到华盛顿来，倒比我们如鱼得水。“他乡遇故知”，一下就深入了普通人的生活。
并且拉美人乐于和勇于生孩子。拉美裔都是大家庭，一出门四五个小毛头一点不稀奇。拉美人多半个子小也不扎眼，悄没声儿地人口总数就超过了黑人，已经成为美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族裔。而最新的统计数据显示，美国五岁以下儿童当中，拉美裔的数量近一半。换句话说，再过二十年，美国的青壮年人口，有一半成了拉美裔。照此趋势，再过五十年，又将如何?
善于挑衅的学者亨廷顿，就是那位著名的“文明冲突论”始作俑者，几年前就单为拉美裔问题写过一篇长文，刻薄地说拉美裔人口“像兔子一样增长”，大叫我们要美国梦，不要美洲梦。“美洲梦”用的是西班牙文，即美国梦的拉美版。
不好说是亨廷顿有远见，还是他的言论触动了美国某些人的哪根神经，这两年美国人的移民问题，真有节节上升的意思。去年底，终于撺掇出一个编号为HR4437的众院提案，要求将非法居留作犯罪论处，而为非法移民提供协助，则视为包庇，最高可处五年徒刑。提案还要求州及以下各级地方政府切实执行有关法案，打折扣者有可能以减少或取消联邦拨款作罚。下面还有具体措施：国安部将在美南方边界建造一道长达700英里的“篱笆墙”，阻止非法移民流入。
美国的非法移民问题，确实也不可谓不严重。每年的大量流入，又以拉美裔为多。《纽约时报》曾刊出一张怪经典的照片：美国和墨西哥边界，荒无人烟的枯草地上，却有两条略曲折但大致平行的小径。非法移民走得多了，便用脚踩出来了路。墨西哥与美国陆上接壤的部分最多，美墨边界成为最大通道。有的墨西哥人，挣了钱就回趟家，背了干粮，在荒漠上走个几天。来来回回十几趟的大有人在。有的迷了路，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美国拿移民开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过一百多年前，美国国会就通过了《1882年排华法案》，还获得了总统签署。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人虽然尚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到底明白敌人是日本，中国是盟国，才由国会废除排华法案。
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而今美国再叫喊国将不国，也不能将矛头直指到拉美人头上去，只能笼而统之，把全体移民一锅里烩了。如今的移民也没那么低眉顺眼。“五一”那天，美国人是不过劳动节的，移民们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还在各大城市举行大规模游行示威，主题是“没有移民的一天”。
这一天的滋味不好受。交通瘫痪，商店关门，工厂停工……美国的主流媒体，虽然嘴硬地说移民们失算，美国经济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崩溃，也还是扛不住地请命说他们也就是想当美国人嘛，就让他们当吧。布什总统也终于在椭圆形办公室发表讲话，呼吁各方妥协，“美国是一个法治社会，同时也可以是一个友好客人的社会”。
立刻有人说，这不是全面的解决之道，无非是被吓住了，权宜之计而已。
说这话的自然是美国人。然而在美国呆得久了，最疑惑的问题就是，谁是美国人?
有些华裔美国人很不忿国内的一个概念，为什么认定美国人就是白人。而他们往往随后会跟上一句，东欧人也是白人。
极有趣的一个说法。与绝大多数的国家不同，是不是美国人，与是不是美国公民，似乎不是一回事。坦率点说，除了白人和本土黑人，大多数拿了公民身份的少数族裔，除非在特定情况下会拿自己是美国公民说事，很难打骨子里自认是美国人。
本土黑人，是当年黑奴们的后代，去国多年，不知乡关何处。黑人新移民则可以明确告诉你，他(她)来自非洲大陆或加勒比某处。就连“美国梦”的化身、前任国务卿鲍威尔，至今还把自己去牙买加看亲戚称作“回家”。
而白人也并非人种学上的分类。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从不自视、也不被他人视作白人。东欧人的白皮肤，丝毫不能改善他们的处境，有色族裔自制一个称呼，东欧白人。而拉美也大有白色人种，只需看看每年的世界小姐就知道。可是他们也不能算做白人，还特地有一个专门的字眼：拉美白(HISPANICWHITE)。
美国公认的白人，应该就是英文里头的BLOND，金发碧眼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种。然而稍一深交，问题又出来了。譬如做过国防部副部长、现在掌管战略国际研究中心的哈姆雷老头儿就曾自称“全美国第二出名的挪威人”。
美国一度极自豪地自称“大熔炉”。然而经过些日子会发现，各族裔并没有打碎，再揉出新的来，却差不多各聚一方，各行其是。于是又有人说，美国是一盘大沙拉，五彩斑斓地混成一团，其实谁都跟谁不搭界。
一盘沙拉也要有个主角。主角有点模糊了，由不得就要引出个大问题：美国到底是谁的?
组织游行的移民说，美国是大家的，本来就是移民国家，只有印第安人，才称得上真正的美国人。
此言不虚。不过现实是，印第安人眼下是真正的少数族裔，按人口比例的话，数到小数点的后头。
当然有人自认正宗。譬如“五月花”的后代、新英格兰的精英们。所以总统给非法移民们指了一条阳关道：交了罚款，学好英文，就有指望成美国人。
可是英语又该怎么说呢?也是到了美国才知道，天下的英语有如许多种口音。
下一个问题大概就是：美国的国歌，用什么口音的英语来唱?
(《环球》200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