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灵魂拍手作歌》是苗炜的第四本书,也是他的第一本小说集。书名取自叶芝的诗《驶向拜占庭》:“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P96)其实苗炜刚40出头,离衰颓的老人还很遥远,但人到中年后,内心毕竟会有暗涌。关于时光、记忆、欲望,他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那个国庆节的红色花环》――这篇名便是对全书主题的极好注解: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是回忆的视角;“那个国庆节”,是故事的背景、时代的坐标;而“红色花环”是主角,是叙事者挥之不去的记忆。“是,我终于搂不住开始回忆了。”叙事者“我”这样写道,“我总是与时俱进,相信再平庸的人生,如果以10年的跨度来衡量,总会有那么一点儿戏剧感。可找出那点儿戏剧感,会让你觉得更加平庸。”(P28)与时俱进的“我”的记忆还留在原处,就像身边的灵儿永远无法与记忆里的小南和解,只有时间才会解决这一切――就像在结尾处灵儿所说的那样:“也许以后,我会怀念你。”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史小杏和吴胖子之间的故事或许算不上惊心动魄,但随着时间在几十年的跨度里切换,那些场景竟也带上了时间的魔力。“我们生活的场景转换了,换幕之时眼前一片黑,只听得匆忙的脚步响声。”(P82)作者直白地写出了物是人非时那隐隐的悲凉:“我们共同拥有的过去也早被嘈杂的现实所掩埋。”(P85)而回忆则“只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隔膜……许多人将变得和我们毫无关系。”(P86)
《日光机场》是所有7个短篇中最出色的一篇――不是因为具有魔幻色彩的张艳儿、阿尔法星、平行宇宙和具有魔力的金属球,而是因为作者通过这些魔幻的元素构建了一个关于时光的寓言。日光机场,不啻是一座时光的机场。在那儿,人们不再讲相同的语言;即使你可以依靠魔力金属球听懂对方的话,但你讲的依旧是自己的语言。日光机场就好像一座中年的巴别塔,人们不再彼此理解,变得孤独而失去了现实感。即使想像,也不能带来真正的慰藉。或许只有回家,回到象征着过去的故乡,才是出路。“回去老老实实地,就待在这个世界里。”(P157)
《烧鸡》和《流水》两篇小说便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这个世界里”――回忆的世界。苗炜写起童年往事来格外好看,或许是新闻人出身的缘故,其用词准确,行文简洁明快,义不乏有趣生动的细节,读来好似干净的黑白电影,有鲜明的对比度和沙沙的胶片转动声。
相对于《烧鸡》和《流水》在时光的彼岸,《失败者咖啡馆》和《一块肉的觉悟》则来到了中年的现场。《一块肉的觉悟》以食欲和性欲之间微妙不可解的暧昧关系,书写了中年男人潜藏的欲望,这欲望也构成了一种叙事的张力。如同“肉食顿悟”,叙事者在结尾处被突如其来的厌烦所击中,好莱坞床戏摇身一变为颇有哲学意味的文艺片。
“我猛然觉得,咖啡馆就是超然物外的看台”,在《失败者咖啡馆》里,作者虽然仍一以贯之地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但他借老黄之口道出了其中潜在的第三人称视角:“人的记忆有两种,一是场域记忆,另一种是观察者记忆,前者是主观视角,回忆起来的场景都和主观视角的镜头似的,后者能在回忆中看见自己,想起来的场景都是长镜头。”(P132)其实这段话亦可看作对于全书叙事手法的说明:作者纵然在中年的巴别塔里沉入了回忆,却始终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高处、在远方冷眼旁观,这令小说具有了一种自省的气质。于是,不再是纯粹的感伤,而兼有一种理性的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不时出现的自嘲和调侃,悖论般地既中和、又在更深的层面加深了回忆的感伤气氛。就好像第一篇引用的泰戈尔的那首诗里写的那样: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可笑,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