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个体商贩年广久忽然间被邓小平亲自点名,从而成了全国知名人物,后来还被称为“中国第一商贩”?人们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年广久而不是别人,个人的沉浮竟然折射了新中国经济改革的历史进程?“傻子”年广久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娓娓述说中让我们解开了这一个个谜团……
“傻子”是老百姓替我做宣传
我出生在抗日战争爆发的1937年。不久后的一次淮河水灾,我们一家乞讨迁到芜湖,靠摆小摊养家糊口,我也早早学会了街头叫卖。
新中国成立后,我还在街头摆摊。但是政治运动接二连三:水果摊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贩板栗受到“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清查。1963年,我因“投机倒把”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出狱后,我又开始做生意,都是些小生意,我是小商贩嘛。
到了1972年,别的生意我慢慢不做了,专门卖瓜子。
我卖瓜子,和别人不一样。有人来了,买几包瓜子,我就再送他一把。他不要,我非要给他不可。人们就说,这人是个傻子。就卖几包瓜子,几毛钱,他还要送,不折本吗?
其实,“傻子”这个名字好啊,听起来傻乎乎的,傻有傻福,多好啊。现在已经很难讲是谁第一个开始这样叫的。反正是群众给起的名字。喊开了,就变成替我宣传了。
1980年的时候,我干脆把“傻子”打出来,变成我瓜子的牌子。
我的瓜子叫一吃三开。这瓜子炒鼓起来,瓜子尖开了,稍微抿一下,瓜子壳正好两瓣,整个仁就出来了。
为了炒出我自己的瓜子,我试验过很长时间。我想苏州的香酥瓜子为什么这么香?我们自己的瓜子怎么这么板?那就要研究。反复炒,反复研究。一碗瓜子下去,半碗就没了,炸飞了,把眼睛周围烫的都是泡。这些泡还不能撕,只能让它自动掉。如果你用手一撕,连皮都会撕掉,肉都撕开了。让它贴在脸上脖子上,过一段时间会自动掉下去,肉还是好好的,没事。
我那时候卖瓜子,用一个小扁担。担两个装苹果的篓子,有盖子,盖子上面铺一层报纸,管市场的人来了,端走就端走吧。不来,抓不到我,卖了钱就是我的,又不犯法。我经常被抓,几千次都有。
我很自信,我坚信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想出赚钱的办法。我也为自己超强的生存能力而骄傲。事实也正是这样。在艰苦的条件下,我顽强地将小生意做了下来。到了1979年,我已经开始雇工,将自己的小作坊扩大成了一个工厂。
我的离婚和坐牢无一不和我的瓜子生意有着很深的关系。
我这个人有“三不怕”
生意做好了,三中全会也开了。这时候我已经有上百万了。我爱人说你不要再搞大了。我说那不行,我们富了,跟着我的这班人怎么办?我不怕受罪。我是爱国的人,怕什么受罪呢?她说那不行,那不能搞,你要搞我就离婚。离婚就离婚。全部家产给她,自己双手再劳动。我要什么东西呢?要了一辆板车、一个箩筐、一个破锅。钱我不要,这些东西就是我的财产。
1985年,我为了促销瓜子。想出了“有奖销售”的点子,奖品价值累计高达十万元人民币。虽然这种做法也是仿效而来,但奖金如此之高仍很罕见。我没有想到,这种做法为我埋下了祸根。
1986年,国家经济滑坡,物资压了一大堆,都是人民的血汗呐。我说开个奖,头等奖就是一辆小轿车,还有摩托车、电冰箱、彩电。但最后讲,我这是赌博行为。
当时,也不过12天,我们营业多少呢?是800多万。但这个奖不准开了,大量的瓜子卖不掉,我们公司亏损80多万。
1986年之后。我的各种经济纠纷不断。1990年,芜湖市人民检察院以贪污罪、挪用公款罪和流氓罪起诉我。我的罪名是贪污、挪用公款。还讲我10多个老婆,就治我了,就加我帽子,搞到看守所,关了30个月。
厂子关门了。我人不在了,不就倒了吗?他们把我私人的东西卖了发工资,我的彩电,我的资金,他们大吃大喝用掉了。一个小商贩,别人想搞你还不容易吗?
不过我不怕。我这个人有“三不怕”:第一不怕坐牢,第二不怕离婚,第三不怕官。坐牢,出来了,还接着干。干大了,老婆不同意再接着搞大,离婚,我一个人干。干得好了,市长、省长接见。我是爱见就见,不爱见我就不见。我就是个小商贩嘛,又不想当官,求你领导干嘛?
我教育孩子也是这样。我仨孩子,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地方上班。我说,没出息。我们的企业这么大你不回来管理,要去上班,班是给别人上的。为什么要上班?不是瞧不起父亲吗?我说,我先给你钱,你办个厂,咱们分成。没几年,儿子买了一座房子,50多万。我说:你这钱是贪污来的。你不贪污哪来的钱?他说这是我挣的钱。我说,你要是上班,一个月2000块,一年两万块,10年才20万。你自己干10年了吗?50多万不是贪污来的是什么?
我的意见是,不要都去当官。要给国家减少负担。
1992年3月出狱之后,我很快与第二任妻子解除了婚约。此后,我曾经独自经营,也曾和两个儿子合作成立集团公司。目前,已经年近70岁的我大部分时间在芜湖,有时也到郑州,给我年轻的妻子陈慧芳所开的工厂出谋划策。
邓小平拿我一个人的事给大家讲话
1983年和1984年,邓小平先后两次直接点我的名。以我和我的傻子瓜子为例。明确表示中国政府鼓励发展私营经济。在《邓小平文选》中,曾经这样记录:农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个“傻子瓜子”问题,当时许多人不舒服,说他赚了一百万,主张动他,我说不能动,一动人们就会说政策变了,得不偿失。1992年年初,小平在南方视察时第三次提及了我和我的傻子瓜子。这次点名使当时仍在狱中服刑的我获得了生机。
《邓小平文选》中有几个地方提到我。他不是为我一个人讲话,他是拿我一个人的事给大家讲话。他是为了国家发展。按道理,一个小商贩,是上不了国家书的。但改革不分先后,对国家有贡献的,为人民做好事,都是党的、国家的、人民的好儿女。
我对邓小平的感情不是对他个人的感情,主要是他为老百姓做好事。本来我是个老百姓,领导人和我没关系。我谁也不依靠,我甚至不在银行贷一分钱,自力更生,就靠自己一双手。
那邓小平爱我这个年广九干吗呢?我俩又不认识,是梦,是由梦我俩会面的,真人我们俩没有会到面,是一个梦,他梦到我了。那么个大人物他怎么晓得年广九,一个“傻子”?他根本就不晓得这个人,他是一个梦,梦到我的。他不是为我一个人讲话,是在为更多的改革家讲话的。
所以我说,三中全会,了不起啊。没有邓小平的英明,哪有改革?现在讲邓小平好了,那时候说他是资本主义。
一般人看不出来三中全会是什么意思,但我理解出来了。因为我从小就搞经济。我知道三中全会就是让有本事的人吃饭,没本事的人下来。不能两句好话一讲就升官发财。三中全会是要找人才,不是找会讲话的人,拍马屁的人。三中全会就是要发展经济,经济不发展是不行的。经济基础没搞好,怎么建设社会主义呢?
我就是“中国第一商贩”
“傻子”这个牌子不是我的,是政府的政策、人民给予的。想想啊,一个傻子,在原来是投机倒把,在今天过得不错,说明什么,说明邓小平确实英明,说明他讲话确实是让人民奔小康的。一个傻子带100多工人,就是资本家了?就是剥削阶级了?就是投机倒把了?照我说,中国的商人太少,所以要改革,要大的改革。有人讲我们走资本主义道路,工人带得多,叫资本家,太可怕了――一个“傻子”就有人怕,其实“傻子”太少,有上万个“傻子”就好了。
企业家是有点钱,但人死了以后,钱再多也是国家的,钱再多,一顿饭也是四个菜一个汤。我们的企业是政府的保管员。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你要是昨天来,不先告诉我,我就不接待你。你就是国家总理,我不想接待就不接待。我是个体,凭我的双手,你能怎么样我?我又不想当官。你想接见我就去见?有人说年广九是“中国第一商贩”,我就是“中国第一商贩”。这个名头是谁也夺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