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做不合时宜的唐僧】

     《晚清三十人》   李扬帆 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 2008年4月版      “晚清”二字,对国人而言,是个苦涩的记忆。百年前的中外冲突,天朝上国在列强的坚船利炮面前轰然坍塌,让我们付出了沉重的历史代价,并因此记住了“落后就要挨打”的凄苦命题。但是,在当前的语境下,如果有人说,晚清阶段所经受的劫难与痛苦,也是我们这个自视甚高的天朝上国在迈向全球化路途上的一个必经阶段,则肯定会招致很多无端的骂名。
  理性和愤青,是国人对待这段历史的两种态度选择。愤青出于表面,理性源于反思。作一个理性的历史爱好与研究者,我们既要得出历史的一般结论,更重要的,恐怕还在于对 这段历史的反思,反思晚清为什么“挨打”,反思我们至今为何还在晚清的历史悲情中“打圈圈”?
  
  期待“走出晚清”
  
  怎样反思,反思的真正途径是什么呢?在别人都忙着挣钱、“做官要学曾国藩,做人要学胡雪岩”的商业忽悠书籍随处可见的时候,谁还理会这理性反思的声音呢?这就好似《大话西游》里的唐僧那样突然呼喊“下雨了,大家要收衣服啦!”一样,是不合时宜,甚至会被人嗤笑的。
  笑的人尽管去笑罢。但是,这个社会还真的需要这种执着而不合时宜的“唐僧”出现!
  “唐僧”出现了。他,就是李扬帆。其在世界知识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晚清三十人》,则在这喧嚣的历史热中,为我们提供了一块阴凉的观察去处。
  李扬帆,北大国关学院教授晚清外交的青年学者。在三年前的学术著作《走出晚清――涉外人物及中国的世界观念之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2月)中,他从晚清涉外人物谈起,重新梳理了近百年的对外关系,并由此对中国当代的外交观念进行审视,率先提出了“走出晚清,走向全球化”的历史命题。他说,真正地走出晚清,是要用理性的、具有世界性的眼光回顾那段历史。然而,这种“旨在摆脱一种民族整体意义上的受害者情结和复仇心理”的呼吁,诺大的中国,应者寥寥。
  于是,执着的他,改变呼吁“方向”,决定用活泼浅显的语言向下层呐喊。这便有了《晚清三十人》(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4月)一书的出笼。作者把目光放在了晚清风云中与洋人直接接触的三十个人物身上。作者想借用这些“鲜活”的晚清涉外个案,来引导读者走进晚清,走进这些历史人物的内心,去感受那场“千年历史之变局”。这些人,有奕?、李鸿章、张之洞、慈禧、袁世凯、盛宣怀等涉外当权派,还有清廷被迫“走出”的首批外交官们,通过他们或无奈或困惑或辛酸或滑稽或感人的故事,我们可以一窥百年前的中外冲突与融合。
  
  青春的末代帝国
  
  作者年轻,英气勃勃。有意思的是,在作者的笔下,这些活跃在中外交往舞台上的晚清人物,不论是左右了晚清乾坤的造反派,还是改革派和革命派,无论在朝还是在野,也多是“追梦”的“青春少(壮)年”。慈禧26岁――相当于时下研究生毕业的年纪,即联合时年28岁的恭亲王奕?发动政变;出山平定太平天国的左宗棠40岁;小站练兵的袁世凯出卖维新派时39岁;凭三寸之舌收复伊犁的曾纪泽仅38岁;盛宣怀筹办中国电报局时36岁,从此官运亨通、步步得利;洪秀全造反时年纪只有39岁;戊戌就义的谭嗣同33岁;孙中山上书李鸿章时年仅28岁……
  但无奈地是,青春的帝国到了垂暮的晚年。
  如何评论这些末世的“风流”?从道德角度来评述他们的功过是非,是我们的一贯做法,其实也是我们对今古人物的本能偏好,因此,非黑即白、或好或坏的划分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但是,作者摈弃了道德情感一说,站在了政治人物“从政治的核心问题即权力斗争的角度”去评价的立场。他举例说,从情感上而言,我们很难接受慈禧这个人;但是,从理智上而言,诚如马基雅维利所说,君主必须具有狮子的勇猛和狐狸的狡猾。
  可见,在情感与理智之间,作者选择了后者。他凭借多年对历史资料的爬梳,竭力给我们还原了一个个以自强不息精神“挣扎”于这晚清末世的生动的人物形象。
  写人物如此,剖析事件亦然。作者以古及今,以较为独特的批判视角全新审视和解读当前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遇到的某些问题。例如,针对国人以饱满的热情拥抱“全球化”之际,作者在《饿死后不如一匹马:海上苏武叶名琛》一文中提请人们注意:“……我们是否应该冷静思索全球化这一摸棱两可的词汇所隐含的规则意识呢?这到底是谁的规则,其中又体现了何种正义呢?……1919年国人发现的‘强权即公理’,是否会随着中国的崛起而改变呢?……”(本书第3页,下同)
  作者从亚罗号事件中,英国无视亚罗号船已经在香港注册失效、单方面认定中国水师违反国际公约并悍然发动战争的事实出发,得出“规则与强权脱不了干系”、弱国争取规则“无异于与虎谋皮”的结论。我们在他的新锐观点和铿锵的文字背后,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浓烈的爱国情怀。
  
  别样的历史书写
  
  值得我们期待的,还有李扬帆的历史书写!在每一章节人物出场时,他总是有一段类似于小说或话剧的开场白,风趣幽默,引人眼球。在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的出场中,作者这样写道:1864年6月1日,嫔妃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眼看着在她们当中生活的唯一的男人洪秀全在金龙城(天王府内城)中死去。这位定都后即没有正式出宫,11年仅发诏25篇的天王到底是死于长期吃甜露(野草),还是吞金自杀,已经无关紧要了。40多天后,曾国荃的湘军攻陷天京全城,天王的遗体被挖出焚烧……(第25页)
  
  再比如《别了,罗伯特•赫德!》一文开始,他写道――春天的帝国斜阳刚刚升起,总揽中国海关税务47年的一位英国人在办公桌上留下一行潦草的字迹:“1908年4月13日上午7时,罗伯特•赫德,走了。”在永定门火车站《友谊地久天长》的悲悲切切中,帝国送走了一位最具争议的外国的中国高官,宣告了一段半殖民地特色的中外特殊交往史的终结,就像41年后司徒雷登离开中国那样的令人掩卷长叹。7个月后,慈禧和光绪相继去世,大清帝国的末日快到了。(第118页)
  这古今现实、逐一闪回的蒙太奇书写手法,将会使厌倦了教科书笔法的读者回味绵长、击节叫好。
  
  当然,本书也有不足,就是这“晚清三十人”并没有确切的入选标准。作者选取的史料新颖,还需要标注出处,好让历史研究者与爱好者核实与查找。我们只能期待这些瑕疵能在再版时补充和完善。本书之后,期待着我们的近代史观少一些情感因素,多一些理性思维。惟其如此,我们才能“走出晚清”的历史悲情,真正用世界的眼光来审视全球化。
  
  残阳如血。
  过去我们对大变局中的许多涉外事件和人物了解太少,而误解误传太多,人云亦云或自以为是的解读太多。读罢此书,一条条原本或模糊或隐晦的脉络清晰起来,一个个原本或抽象或扭曲的人物鲜活起来,一种种原本或含混或笼统的观念和认识明确起来,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过程再现出来。
  ―――徐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