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笛 “玩”物是志】《玩 物 丧 志》

  郝笛,22岁,天津人。5岁开始着迷于古币收藏,是中国文博学会年龄最小的会员。十几年来,“在家上学”的他依靠家人资助和替别人鉴定收藏换取报酬,专注于收藏和文物考古事业,深受收藏界关注。撰写过《发现鱼肠剑后的探索》《棘币初探》等若干篇论文,曾获得天津第六届民间收藏展金奖,被盛赞为“考古少侠”。
  
  郝笛的痴迷,用“走火入魔”都不足以形容。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汲着破烂的拖鞋,衣服乱七八糟地随便一套,根本不敢相信一个身家过亿的人,会生活成这样。郝笛很执拗,“只有生活简单了,才有时间做复杂的事。即使不吃不睡,这辈子也研究不完。”
  
  
  十几万枚古币堆在家里是怎样的景象?网络关于郝笛的“传说”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一推开门,场面果然壮观,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散发着历史气息的味道。
  大约70平的两居室,古币、青铜器、瓷器、陶器、玉器、汉瓦,一层摞一层,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把空间变得很是狭小,人要在其中穿行,必须小心翼翼才行,指不定就碰倒哪件“宝贝”了。东西都是父亲郝文敏给归置的,斯斯文文的郝笛正戴着一副黑框眼睛,坐在自己的“梦古堂”里查看网友们发来的要求鉴定的古董照片,像工兵探地雷般专注。
  
  孩子怪得离谱
  
  对郝笛的印象是从郝文敏的叙述中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1岁就从爷爷那听了无数遍《三国演义》《水浒传》,2岁熟记很多成语,3岁能一下说出要用计算机计算的多位数加减法结果……父亲历数郝笛天资聪颖的“事迹”,也曾欣喜地为儿子设计好了未来之路:要么北大,要么南开,有条件最好出个国。
  然而郝笛的发展不遂人愿。不爱说话,不跟小朋友玩耍,买来的玩具,摸也不摸。家里人着急了,是不是得了自闭症?猛跑了一阵医院,经过各项检测,郝笛的生理、心理都很正常。
  5岁那年,一天,父亲带郝笛去买菜。路过一个文物摊,郝笛开心地跑过去,摆弄起人家的古钱币,不愿离开。没办法,父亲只好将他暂时托付给摊主。摊主见他可爱,顺口说道,“挑几个玩吧!”郝笛欢天喜地解掉鞋带,把挑好的钱币一气儿串起来,“古代的人是这样用钱吗?”买完菜的父亲折回来,发现郝笛还趴在那里,拖着他离开,这时,大家才惊讶地发现,他挑的钱币居然正好是一套12个版别的,一个也没重复。
  谁也没有想到,这孩子后来成了这里最频繁的买家。
  “是你亲生儿子吗?”
  郝文敏在外头跑生意时,常听人说“你们天津有个孩子挺厉害,眼特准”,他压根儿没想到是自己的儿子。
  儿子的举动让他越来越没办法理解:卖了成捆的新铅笔,捡别人丢弃的铅笔头,压岁钱莫名地失踪,整天“流连”于文物市场,经常逃课,成绩中下,“愤怒时,我甚至把他的书包扔出了家门。”就读的小学离文物市场太近,干脆将他转学。没想到,郝笛回来得更晚,一问上哪了,说上朋友家,打电话过去,都是些六七十岁爱好收藏的老头儿。
  郝文敏不依不饶地“扼杀”,经济上、时间上均采取高压政策。直到有一天,郝笛在体育课上晕倒了。“是你亲生儿子吗?再困难,也得让孩子吃饱饭啊!”老师的问话很直接。郝文敏愣住了。原来,儿子已整整3年没吃早饭了,给的饭钱都存着买了古董,怪不得每天回家就跟小饿鬼一样狼吞虎咽。
  10岁时,爷爷过世了,他在灵前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全身僵硬双腿淤青的他晕倒在地,做医生的母亲赶紧抢救,总算缓过来了。醒过来的郝笛泣不成声,“我对不起爷爷,爷爷把你给他看病的钱都给我买东西了,我不知道他那么快就会死掉的……”看到阁楼上成堆的古币和瓦片,看着悲痛欲绝的儿子,郝文敏终于明白了一切。
  从那之后,他再不干涉儿子的选择,买东西缺钱只管开口,家里给。后来,为了最大限度地帮助郝笛收藏研究,干脆把食品厂卖了,做起儿子的助理。
  
  眼有“神韵”
  
  郝笛鉴宝的故事,父亲一口气能说上无数个,甚至有些神乎其神。
  东西一搁到面前,马上就进入“空灵”状态,不说话,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见,只盯着东西看,几分钟后,头也不抬,“这是西汉的”、“这是北魏的”。郝笛的感觉大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真的东西有活的气息和神韵,而假的东西是死的。就像围棋里的黑白子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2002年,历史建筑“天后宫”施工时发掘出一些乾隆年间的碎瓷片。16岁的郝笛很快来到现场,仔细端详后,分成三堆:“报纸上写错了,它们分别是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的……”接着又跳进出土瓷器的土坑,看到旁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的文字辨认不清,他拓印下来,像讲故事一样讲述着自己的发现:“这里有明代的房基,说明明代建过关帝殿,石碑是奠基石。有乾隆年间的瓷器,说明乾隆年间重修过。从石碑右上角的那些撞击点可以推断出,上面肯定有‘大明年间’的字样,可能几个民工们翻修时发现了石碑,但是乾隆时的文字狱很严重,而‘明’是清朝最忌讳的字,就把‘明’字凿掉了。三件瓷器分别是碗、酒杯和香碗(上香的),而且不是官窑的,都是民间比较高档的。肯定是民工发现毁了关帝的东西,认为得罪了神灵。于是回家精心找了几样瓷器,简单地设了临时祭坛祭祀后,便草草地掩埋了……”文物部门的鉴定出来了,与郝笛的推断完全一致。
  安徽电视台的一档节目曾介绍过郝笛的故事。主持人司马南又拿出反伪科学的架势,请来三位收藏界的专家人物,现场考验,没想到郝笛对答如流,最后司马南感慨道,“能够透过历史迷雾看到千年历史,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从小学到初中,学校一路开绿灯,允许郝笛只参加期末考试,其余时间在家自学。初中毕业后,考入天津市友谊职专学习拍卖典当。即使学校给免了学费,每年还赠送校服,他还是退学了。“三五年教的东西,在家一个月就能学完。”
  古币上的文字、陶器上的彩绘、编钟上的音乐……郝笛的研究领域很广。他认为只有融会贯通,才能真正有眼力。上个世纪90年代,出土了一些奇怪的“外文铅饼”。图案似龙非龙,似鸟非鸟,下面是外文。郝笛非常兴奋,断定这就是几代人找了几百年的“白金三品”(汉武帝时所铸货币名)。而专家们还在反复考证,不敢确认。他曾在不少史料中看到过关于“白金三品”的记载,包括重量、形状、纹饰,相当详细,“这就是专项研究的失误。研究‘白金三品’的人都是研究古钱币的,他们不认为龙的形状是那样的。”郝笛关于“白金三品”的推断直到2001年才被专家们认定,而他的论文早已完成。
  
  这样的钱,我永远不会赚
  
  我们求证过天津的几位收藏界前辈,对郝笛的天赋和水平大家没太多异议,颇有争议的,是他收费鉴定、买卖藏品的做法。
  收藏不是谁都能玩的。郝笛的钱从哪来?不少爱好收藏的名人请郝笛当“购物指导”,支付高达10%的酬劳,他还会到各地鉴宝,如同明星走穴,目的只有一个,“买更好的藏品”。
  “东西买回家了,收起来好比是埋在地下,和以前没区别。卖到几十万或者几万,不用嘱咐他去保护,都不用担心东西再被损坏。”他觉得只有通过买卖,藏品才能得到最终的保护,而且认为好的收藏家,应该多研究。买回的东西可能没有商业价值,但有研究价值,多少钱都不卖,研究过了,就换成别的再研究。” 当被问到“你这一屋子的东西不也藏而不露吗?”郝笛胸有成竹,“我目前还在收集研究阶段,展示出来是迟早的事。”
  入行早,眼力又好,要说赚钱,很容易。他曾只花5元买下了太平天国“洪武通宝”,直径15厘米,铁质,是太平天国时期用来赏赐朝臣的,价值4万元,目前在全国是孤品。再加上多次低价淘来、高价卖出的经历,郝笛现在身家不菲。光这一屋子的“宝贝”,据说就上亿。我们随手拿起一块玉,是商朝的高古玉,价值40万。
  君子爱财,亦“有道”。家里困难的来鉴定,一分不收,各个收藏网站上,郝笛的“梦古堂”总是精品店铺,每卖出一件藏品,爱心捐款50元。
  一对农村夫妇辗转找到郝笛,他们有一个祖上留下的传家宝。“儿子结婚,农村也用不了多少钱,这东西让给你,我信你,看着给就成。”郝笛端详着东西,“这个值30万。你不管让给谁,要30万,就说郝笛看过了。”郝文敏略带尴尬地说,“我多少有点私心,送走他们,就问干嘛不给个10万买下来算了”,郝笛的回答掷地有声:“是多少就是多少。这种钱,我永远也不会挣。”
  
  能和他一起生活是奇迹
  
  郝笛的痴迷,用“走火入魔”都不足以形容。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汲着破烂的拖鞋,衣服乱七八糟地随便一套,根本不敢相信一个身家过亿的人,会生活成这样。
  父母一直与郝笛分开住,“没法住一块,不堪忍受。”亲戚朋友来,不开门,电话响了,也从不接,就连和自己的母亲,“一年也说不上三句。”据父亲说,能跟郝笛说上话的,全国没有几十人。一进门能认出这是中山剑,那是白玉含蝉,兴许还能让他一开“金口”。事实上,从木然地回了句“您好”之后,郝笛便不愿多说一句话。问任何问题,“问我爸。”甚至会有些不礼貌,“你们到那屋说去吧。”就是这样,父亲认为已经是最好的表现了。曾有好些次,让记者在楼下干巴巴地等着,门都不让进。
  屋里没有暖气、没有床。困了,就在长椅上睡上两三小时,醒来接着工作;不洗澡不换衣服,直到味实在难闻了,给他扒下来换掉;要是两天没给烧水,就两天不喝水,实在渴极了,对着水龙头灌;家里长期堆着一罐罐番茄酱,郝笛饿了,就拌着方便面吃。“给他买麦当劳汉堡包,10块得说成1块,现在他知道价钱了,不吃了。”
  郝笛很执拗,“只有生活简单了,才有时间做复杂的事。即使不吃不睡,这辈子也研究不完。”这么多年,他不愿意买新衣服,穿来穿去都是读书时的校服。一次,父亲发现他的鞋破了,就给了钱让他自己去买。“能塞进脚就行了”,不一会儿,郝笛从家对面的小摊上拎回一双几块钱的鞋。左脚44码,右脚43码,尺码不一样,式样也不一样,但他一穿就是好几年。
  不少女孩看了关于郝笛的报道,心生好感,甚至有专程从马来西亚过来看他的。但是,22岁、身高1米85的郝笛似乎毫无兴趣,谁也不愿见。“这些女孩要真见他,99.9%的不会喜欢了,谁能和他一起生活就是奇迹。”郝文敏多次决意不再管他,可不到两天,自己先睡不着了。现在,每天他过来做好一日三餐,然后返回自己的生活。“当父母的总惦记孩子,狠不下心。”
   “这孩子流的不是汗,是血,但是我知道他很快乐。”郝笛家楼上的王老师曾领着他习书法,算得上是比郝文敏更了解郝笛的人。“除了天赋好,关键是学习。5岁开始一分钟都不耽误地学习,你想想,他比常人多学多少?我说,郝笛已经100岁了,他的十几年相当于别人的几十年。”他甚至以郝笛为个案进行研究,书稿已经完成。“这10万字也许还没写透他,没人能真正读懂他。写这本书,写着写着会流泪,我50多了,都从他那里深受教育。不是要大家都不吃饭不睡觉,但是这种不要命的钻研精神、学习精神,太值得提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