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辰,男,20岁,北京,2岁确诊。18年来,从未接受康复训练,一直“圈养”在家。进入青春期后,病情逐渐恶化,并发癫痫,曾有严重的自残行为。 摄影/本刊记者张立洁
马辰整整一年没出门了,上一次的离开是夜里趁父母不注意,偷偷从窗户爬出来的。过去的十多年里,马辰一直被锁着,即使门窗关得再严实,也无法遏制他发病时的疯狂。现在,焊得死死的铁丝网和一把大锁,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马辰的母亲从旁边的小厨房走出来,领着我们走向这间紧锁着大门的屋子。房间里传来了手拍打墙壁的声音和人嘴里发出的各种古怪声音。“马辰爸,你撩开窗帘,让记者看看”,只见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挥舞着手臂,几步冲过房间跨到窗口,手“哐哐”地晃动栏杆,又迅速地跑开。
现在,父母二人轮番陪护马辰,一刻不能离人。屋子分里屋、外屋,平时人要进去,必须先把他劝到里屋,锁好门,人进去了,再锁好外面这道门。没这“双重保险”,稍不留神,马辰就能跑出去。马辰20岁了,已经长到一米七多、体重六七十公斤,两个大人都难拉得住。
换着班地吃饭,换着班地睡觉。一切都得这么折腾着来。自马辰两岁被发现是孤独症起,一家人的生活没有一天正常过,也在绝望中一天天流失。
一步也不能走出家门
翻开马辰两岁前的照片,母亲的眼泪就往下掉。34岁老来得子,马辰一出生,谁都夸长得漂亮。一岁时,马辰就能响亮地叫“爸爸、妈妈”了,问“你叫什么,你爸妈叫什么啊”,都能对答如流。
谁知两岁时,马辰突然就不说话了,叫他他不应,接着,动不动就撕扯东西,咬自己的手。父母四处求医,最终在北医六院确诊为“孤独症”。当时,“孤独症”这个名词才出来几年,就是问医生,十个也有九个不知道。要命的是,这个病根本无药可吃。医生只说,跟孩子多说话,就这一句。
头些年,母亲像录音机般,从早晨马辰睁开眼睛就开始跟他讲话。“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汽车!汽车!苹果!苹果!”早晨一百遍、下午一百遍、晚上再一百遍,重复,再重复。即使说了上万遍,会了后面忘前面,一年了都学不会。慢慢地,母亲也就放弃了。
其实,马辰只对一件事情有兴趣――唱歌。小的时候一闹腾,只要母亲唱歌,他就能安静下来,母亲唱什么他也跟着哼哼,已经会了近百首,现在虽然不那么奏效了,但一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虽然含糊,回答却很快。不过,这个爱好一直得不到刺激和塑造,仍然无法为他孤独的世界带来一丝快乐。
实际上,马辰基本上是圈在家里长大的。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母把他送去培智学校,呆了一学期就回来了,学校的孤独症班办不下去,马辰也实在太闹,不是跑来跑去,就是莫名其妙地跳个不停。送到正常幼儿园,没有愿意接收的,那时很少有个专门面向孤独症孩子的康复和教育班,就只能搁家里。现在听闻有机构做得不错,但依马辰的现状,是一步也不能走出家门了。
两年前,马辰家的平房重新翻盖,父母租了处和家里房子类似的平房做周转房,好几个月的租金都交了,领着马辰过去,还没进门,马辰就拼命地拉着他俩往回走。环境的一丁点儿改变,都会让他极其地不适应。无奈之下,一家人只好蜗居在原来搭建的小自建房里,在机器的轰鸣和尘土飞扬中度过了漫长的几个月。
两片癫痫安,一片安定
没能接受康复训练的马辰留在家中,那些异常行为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严重。
确诊为孤独症的18年以来,马辰每天服药,以前是吃一种叫佛派定纯的药,一吃完,他的情绪和行为能稍微稳定点,然而带来的副作用不可避免――诱发癫痫,同时伴随自残行为。
再领着孩子去医院瞧瞧吧,完全办不到。父母只得拍下马辰自残的照片,亲自送到北医六院的贾美香大夫那里,这才得知孤独症儿童进入青春期后会有多种并发症出现,其中多见的是癫痫,大约有42%的孤独症儿童会并发癫痫。
自己打自己,打得满脸涨红,拿头撞墙,撞得“砰砰”响,马辰闹得最凶的一次,使劲用头磕地,把牙都磕碎了,以至于现在吃东西只能呼噜着进去。至今身上还是伤痕累累且新旧不一。父亲坚持给马辰减少了药量,早晚各一次,每次两片癫痫安,晚上再加一片安定,稍微能好点了。前不久,帮着开药的大夫告知生产癫痫安的南方药厂快要倒闭,这让他们很是发愁。
马辰的病一犯,叫唤不说,还到处乱窜,极大地干扰了邻里生活。邻居们倒是同情,从不说啥埋怨的话,平时也给很多帮助,听说哪哪能瞧这病,都给建议。但是,同病情相比,马辰的智力并没有一点提高,似乎永远停留在两三岁的水平上。一折腾起来就喊不住,父母的情绪也被逼得控制不了。
无奈之下,只能用“锁”的办法――把长大成人的孩子关起来不但难,而且显得更加残酷。
去年春天,累了一天的父母先哄马辰睡着后,也躺下了。就一刻钟的功夫,马辰噌噌从门上的窗户爬出去了。父母急得不行,报派出所,街坊邻居到处帮着找,在大街上贴寻人启事,到交通台播寻人广播。直至第二天清晨,两位平乐园的民工说看到一个这样的小孩。家人焦急万分赶过去时,一夜跑了二十多里地儿的马辰累得趴在马路牙子上睡着了。
这还算幸运,往后呢?父母越发担心。从那天起,家里所有的窗户变成了铁窗。
“残疾证”,下半生?
用来锁马辰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张旧床架,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地上是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电线和绳子,也是他赖以相伴的“玩具”。在这间二十平的房子里,马辰来来回回地奔跑着,宣泄掉身上撑得人难受的精力。
母亲噙着眼泪,一遍遍回溯过往,怨自己不够关爱儿子,不该在孩子重重摔了一跤后没当回事,甚至责怪自己没选择剖腹产,耽误了两分钟……长期闭塞的她,可能并不清楚孤独症已经基本确定是遗传基因在作怪,只是把所有的“罪责”由自己承担。
“孩子是无辜的,虽说给家人造成那么多、那么重的伤害。但是我们都没有说恨这个孩子,这孩子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的,我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大脑,没有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只能全身心地爱护他。”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母亲从马辰两岁起就没再上班,后来又得了冠心病,家里一直很困难。去年,父母都办了退休,情况才刚刚好一点。
可是,儿子一年年长大,自己也在一天天老去。“我们现在就是想,自己好好保重身体,能活得更长,那样就能多照顾他两年。”想到马辰的将来,父母俩满脸忧愁。
去年,马辰领到了残疾证,每月能领310元的生活补助。但是,这样的“保障”实在有限。像马辰这样的第一批以“孤独”命名的患儿已经成年,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康复和入学的问题,最直接的就是未来的生存。
“我们不敢奢望他能变好了,只是希望将来国家能建一个养护中心,让孩子有个去处。”惯于孤独症的诸多“无可奈何”, 将来,这个目标也许只能在将来,在各方的努力下得到解决。那样,马辰们的前景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