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意思【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6岁的儿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天真的孩子在这个以吸毒、卖淫为生的家庭里成长,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将来呢?家庭中一旦出现了吸毒者,家便不成家了。      他们曾经有着光明的前途,他们曾经有着美好的理想。然而,身心在毒品的侵蚀下已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当生命已如此脆弱苍白,戒毒所内温暖的阳光复苏了他们日渐枯萎的心灵,使他们即将陷落的人生得以被拯救。
  
  冰冷的铁窗,厚厚的铁门,管教人员威严而警惕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离戒毒者……常人的想象里,戒毒所或许是这样。然而,来到北京市公安局强制治疗管理处的“向日葵治疗社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戒毒者不穿监服,自由着装的男男女女在楼层内往来忙碌;警察不是“管教”,是“辅导员”,戒毒者也不是“戒毒者”,是社区的“居住者”,他们之间甚至直呼其名;4至8人一屋的标准间里,是温馨的布置、豆腐块一般的被子,从窗户向外看去,满眼绿草和树木……一切看起来都像所“学校”。只是墙上“人是可以改变的”几个红色大字,会让人突然觉得有些凝重。
  按照社区的不同分工,“清洁组”、“厨房组”、“激励组”……各组成员有的打扫卫生,有的在为大家精心烹调当日的晚餐,或是三三两两地谈心,俨然一个大家庭。
  
  灵魂出窍了
  
  各个组长不时敲门进来,报告协调员梦佳(化名),“厨房肉坏了!”“‘碰撞会’几点开始?”“卫生差不多做完了,你来看看。”来这里一年的梦佳不久前“晋升”为社区的管理者,每天从早到晚和社区大大小小的事务打交道,充实的生活让她逐渐体会到了一种欢乐。
  向日葵社区现有戒毒人员56人,大部分是强制戒毒身份,即被公安部门查获的需要戒毒的瘾君子,接受“社区”这一特殊戒毒方式。对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吸毒只是一念之差。
  27岁的梦佳很漂亮,侧面看像影星王祖贤的翻版。1.73米的个头,鹅蛋脸上永远挂着微笑,一双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她在“T”型台上的风采曾令很多人倾倒,包括曾经的“男友”大龙(化名)。两人双双被强制戒毒后,在二楼男区的大龙只能利用集体活动的机会,悄悄看一眼已经“胖了30斤”的她。
  梦佳其实还很匀称,尽管她反复解释:“我以前才90斤,来这里吃的。”
  新疆女孩梦佳是独生女,父母都是老师,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固执、叛逆。”14岁那年,读高二的梦佳因为晚自习聊天被老师点名批评,自尊心强的她又羞又恼,辍学回家,任凭父母百般劝说,不愿再回学校。倔强的她连夜离家,独自拖着行李坐了一天火车来到省城乌鲁木齐。凭着长相成熟、性格开朗,她很快找到第一份工作:酒店迎宾员,接着陆续干过寻呼台、服务员、售货员,直到最后做了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模特。那段日子,几乎每晚跑六七个场,一场15元,虽然很累,但梦佳很享受腰包鼓鼓的成就感,尤其是在同学聚会时。
  好胜的她没有放弃大学梦,一边做模特,一边辛苦自考拿到了大学文凭。2001年,在一位一起做过模特的好姐妹的盛情邀请下,梦佳来到北京发展。跟着好姐妹,她结识了一帮社会青年,相处一段时间后,梦佳便和他们混得很熟。在这些朋友的生日会上,好几次有人拿出摇头丸,好姐妹甚至都怂恿她试一试,梦佳始终没有尝试。
  毒品是个坏东西,梦佳知道,更不想以身试法,她从和好姐妹的合租屋搬出来,远离那个圈子。三年里,梦佳一门心思和深爱自己的男友为着美好未来打拼。2004年,就在俩人筹备婚礼前夕,患有心脏病的男友实施心脏搭桥手术失败,离开了人世。
  这个打击就像晴天霹雳,梦佳懵了,她不知道该把生活重心放在哪儿了。“那阵子,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觉得命运对我挺不公。”梦佳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找工作,醒了睡,睡了醒。无事可做,又没别的爱好,空虚寂寞的她很快被昔日的姐妹拉下水,而这时大家已玩起了冰毒。
  “其实第一口感觉很苦,但是用来打发时间很快……”回忆依然让她眼神迷离。那一次,她点燃一张放有冰毒的锡纸,用吸管将烟引进一个矿泉水瓶内,然后吸了进去。这感觉不像是平时乘过山车般的忽上忽下,那一刻,灵魂脱离躯体,飘到房顶的缝隙里。回到现实中来的梦佳,发现自己竟保持着盘腿坐立的姿势,只有满身粘乎乎的汗液和发酸的腰部肌肉在提醒她:自己坐了一天一夜。
  
  “‘溜冰’后有人爱聊天,我就喜欢静静呆着,24小时上网斗地主,也不觉着饿,有时24小时不吃东西。”她接连交了两个男友,都是“毒友”,每个周末的夜晚,他们只做一件事:不停地吸,直到天亮。那时的她瘦得不到90斤,几乎可以用行尸走肉形容。
  不是每次都能灵魂出窍。去年6月26日,警察破门而入,梦佳和几个毒友一起被抓了。直到此时,父母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在吸毒,母亲从此一病不起。然而他们没有抛弃梦佳,从进到戒毒所,父母每星期都打电话鼓励她,生活所需样样准备周到,提前寄过来。
  如果顺利的话,梦佳7月份就能出来。关于如何保持住不复吸,梦佳挺自信。“真正戒掉毒瘾,不只取决于自己,还在于你生活的圈子。我决定回到家乡,重塑人生。”
  
  要么戒掉,要么戒死
  
  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阿增(化名)都躺在床上。
  身体已经不容许他过多活动,脸色蜡黄得就像三天没能吃上饱饭。夏日的中午,阿增打了个哈欠,精神明显开始不济,一道清水般的液体顺着鼻梁下方的凹槽流进嘴唇。几个哈欠过去,几滴眼泪涌上他的眼角。
  瘾上来了。30多度的高温下,他缩回被窝,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准备熬过这一次毒瘾的侵袭。
  ――这是阿增过去长达十年的生活状态。
  红润的脸庞,嘹亮的声音,清晰的思维,见到阿增时,他刚打完篮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2003年10月16日,阿增成为社区第一批居住者。2004年5月,阿增戒毒成功,恢复了自由。出人意料的是,阿增自愿留在了向日葵社区,成为一名专职的禁毒志愿者。
  谈到毒瘾发作时的感受,阿增脸上呈现出一丝恐惧:“说涕泪横流,那是轻的,发作起来,就像上万条蚯蚓在不停地拱你,疼到骨头里。后面每次吸,只是为了不难受。”
  阿增37岁,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工人家庭,生活无忧无虑。1987年,早早辍学的阿增随着改革开放的潮流,步入了下海经商一族,从卖菜到卖水果、开香烟店一路坎坎坷坷,终于在北京西直门附近有了属于自己的门面,开始卖手机和手机配件,并组建了一个温馨甜蜜的家庭。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接触的人越来越复杂,阿增的生活也出现了转变。
  1995年年底,阿增生意上的几个合作伙伴开始吸毒。当时的他,只是一种朦胧的好奇,同时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尝试几次不会有什么危害。就这样,从被人诱惑,到主动吸毒,从吸食族,到扎针族……阿增在毒品这个白色的怪圈中,越陷越深、无力自拔。每天的生活,都是围绕毒品而行,先是千方百计地凑足了钱,去买毒品,然后一番青烟之后,人就昏昏而眠。醒后,又是新的一轮:凑钱、买毒、吸毒、昏睡、再凑钱、再买毒……日复一日,周而复始。阿增也曾多次戒过毒,自愿戒毒,被抓去劳教戒毒,通过自残戒毒……十年,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可是他戒了,又吸;再戒,又再吸。
  毒品不仅腐蚀了阿增的身体,辛辛苦苦奋斗得来的家业全部挥霍一空,也打散了他与妻子10年的深厚感情,在无数次无怨无悔地帮助丈夫戒毒失败后,阿增的妻子终于离他而去。不久,操劳过度的母亲患上了肺癌,随即过世。
  “为了帮我戒毒,她不顾年迈,不惜劳累,一次次跑几十里路去买药;为了监督我,她几乎天天看着我,寸步不离。该死的人是我啊,一个好端端的家没了!”
  在母亲的遗像前,痛定思痛的阿增终于下定决心:“要么戒掉,要么戒死,再也不能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了!”成功戒毒后,阿增一直保持操守,没有复吸,他参加了心理辅导、向日葵阳光活动、向日葵治疗社区的心理辅导等各种各样与戒毒有关的活动,并且不定期地来到社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与大家交流,使社区成员收益很大。
  
  骂到最后,不停地哭
  
  
  在向日葵社区里,小琴(化名)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今年19岁。如果呆在学校的话,她应该才读大一。然而,她已有着3年的吸毒史,并且吸食的是海洛因。
  小琴初一就辍学了。同龄人大多还呆在学校里,所以她都是和比自己大的人玩,跟着混野了,自然而然成了“白粉族”。父母知道小琴吸毒,就再也不理她了。进入社区5个月以来,没有人来探望过她,孤独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
  像大多进入社区的戒毒人员一样,小琴需要先在强制戒毒所接受了20天的生理脱毒治疗。她喝下的药叫做“美沙酮”,这种暂时替代“海洛因”的药物能够摆脱“毒瘾”带来的生理依赖。
  生理脱毒后,开始接受艰苦的“心理脱毒”。向日葵治疗社区是从国外引进的一种新型戒毒模式,其显著特点就是每个戒毒者都是“家庭成员”,实行同伴教育。新成员先从清洁组做起,根据表现向厨房组、事务组和激励组依次递进,表现优秀者可成为组长和领班,直到成为协调人员和工作人员,就可以合格“毕业”了。工作出色者还可获得一些特权,比如增加打电话次数、探访等。反之,则要受到处罚。
  逐级攀升的等级制度激励着小琴。这一天,小琴像往常一样擦洗活动室的地板,一个激励组员在她刚擦干净的地板上泼了一桶水,地板立刻变得惨不忍睹。小琴很想发作。可这时她想起了社区的规定,如果反抗,等待她的将是更严厉的惩罚。她想不明白,激励组成员为什么要这样刁难自己?
  晚上,“碰撞会”如期举行。这是社区心理治疗的一种激烈方式,碰撞会上,家庭成员们可以通过语言宣泄彼此之间的不满,这对于一个药物成瘾者的心理平衡非常重要。碰撞会进行得很顺利,辅导员王楠却忧心忡忡:小琴受到刁难,却始终保持沉默。
  几天后,事务组进行了例行的内务卫生检查,结果在小琴的枕头下找到了一个烟头,在第二天晚上的碰撞会上,王楠针对烟头问题主动碰撞了小琴。而这一回,自觉被“陷害”的小琴一改往日的沉默,对着所有人破口大骂了半个多小时,骂到最后,不停地哭。
  积郁已久的情绪终于在碰撞中释放,小琴发泄着这些天的委屈和不满。后来,她才知道,烟头就是辅导员放的,他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只是希望自己能更好地配合他们的治疗。
  小琴像所有学员一样,改变过程呈波浪式,通过从事各项自助和互助活动,学会服从分配、遵守时间、团队精神和工作技巧,并慢慢培养出责任感、自豪感和成就感。在“对质会”和“碰撞会”上,学会了诚实待己和诚实待人,也学会了延缓即刻满足和控制情绪。其间也犯过大大小小的错误,她曾因带饭进房在早会上被“挽救”;受到面壁思过(坐“反思椅”)的处罚;因违犯家庭规则而被“照镜子”(温和的集体帮助)等等。其间,最使她难忘的是在厨房组时把饭烧糊了被“剃头”(即严厉批评)的经历,那次,她被贬回了清洁组。
  5个月后,表现突出的小琴被提升到了事务组,虽然这条路并不轻松,但是让她在付出劳动之后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也真正融入了这个与民警同住的社区。
  
  有形的毒,难戒;无形的毒,更难戒
  
  不抽了,再也不抽了。这是记者在采访中听到的最多的表白。这些吸毒成瘾的不幸男女面对社区充满人情味的教育,幡然醒悟,真心实意地决定与毒品一刀两断。事实上,几乎所有吸毒者只需短短21天就可以完全生理脱瘾。但是,要从心理上彻底抵制毒品的诱惑,极其艰巨。“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生想毒。”
  据有关资料显示,成功戒毒后的吸毒人员,三年之内的复吸率竟然高达95%左右。向日葵社区也曾对300多名已经重新走入社会的家庭成员的跟踪调查,戒断半年后,他们的操守率(未复吸)为44.86%,一年时为27.48%,远远高于传统戒毒模式。社区走出了不少成功范例,比如雪莉(化名)成了心理咨询师后帮助他人成功戒毒,国强(化名)结婚生子等。但是,目前在国际上,戒毒后从未复吸的,还没有先例,这不免让人担忧。
  “我们说的‘成功戒毒’是一个相对概念,就是这个人吸毒的时间越来越少,戒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叫‘操守’,英文叫‘clean’。他们不可能保证永不复吸,但是能努力把今天做好。”
  吸毒者对毒品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心理和生理上的依赖感,“快要出所了,本是件好事,可有的成员却高兴不起来,他们不知道将来怎样融入曾经严重污染了他们的社会。”有人甚至对王楠说:“总觉得有人拿着针在(戒毒所)大门口等着”。这种恐慌情绪并非没有事实依据。“这几年,有钱的吸,没钱的也吸。像冰毒、摇头丸、氯胺酮等新型毒品不断发展蔓延,吸毒人员持续增多,相当一部分人对其危害性缺乏了解,甚至不觉得是毒品,认为不会上瘾。”
  一位戒毒人员说:“社会上经常呼吁关心艾滋病人,却从没有谁提过关心我们吸毒的,谁吸毒,也就成了社会渣滓,遭受唾弃。”
  大多数人对吸毒者的印象恐怕是自私、虚伪、贪婪、狡诈,甚至认为他们就是地痞无赖,在毒品的侵蚀下,他们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尊严,甚至已经没有人格可言。其实,“他们其实很真实,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他们都很惧怕歧视,内心深处特别渴望得到关心和爱。他们是弱势群体,是最需要帮助的人群之一。”
  吸毒人员回归社会之后,面临的是生存的难题,找不到工作,跟社会无法融合。而且,如果其吸毒史被曝光,很快就会遭到周围人的抵制,这时,即使其经过无数努力,心理脱毒过关,也会觉得自己被整个社会抛弃了,很容易回头。
  “他们并不只代表他们自己:他们的成功,是社会在毒品面前的成功,他们的失败,是社会在毒品面前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