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铁:我的父亲博古

     博古是秦观第32代孙   6月的无锡。香梅大酒店宴会厅。因为“百年博古”,因为博古家属的盛情答谢,因为来宾中近百名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后人,大堂的气氛显得不同寻常。
  秦邦宪的长子秦钢宣读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发来的慰问电:“秦邦宪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党早期领导人之一,对中国革命做出了很大贡献,在他百年诞辰之际,谨表缅怀之情,请向其家属转达我诚挚的慰问!”
  然后,秦邦宪的小儿子秦铁开始一一介绍来宾――
  周秉均――周恩来侄子;刘爱琴――刘少奇之女;刘涛――刘少奇之女;陈伟力――陈云之女;董良羽――董必武之子;张洪生――张闻天之子;任远征――任弼时之女;刘太行――刘伯承之子;罗东进――罗荣桓之子;粟戎生――粟裕之子;罗剑――罗瑞卿之子;李和平――李德生之子;肖霜――肖华之女;陆德――陆定一之子;江小华――江华之子;叶小楠――叶飞之女;许延斌――许光达之子;伍一曼――伍修权之女;王兴――王若飞之子;邓北生――邓发之子;胡石英――胡乔木之子……
  博古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多在北京101中学念过书。“101中学”的学生大多是干部子弟,适逢秦家姐弟的父亲百年诞辰,当年的同学便一齐参与缅怀,一大帮子看上去平平常常的老先生老大姐,一经介绍立刻让人眼睛一亮。
  一个个看上去都“似曾相识”,一个个“似曾相识”都让人想起一个个开国元勋的背影,而秦家子女中,酷肖父亲的,其实就是博古的儿子秦铁了。
  刘涛之于刘少奇;罗东进之于罗荣桓;粟戎生之于粟裕,人们都会说:“像极了!”唯独秦铁,人们一见之下,会脱口而出:那不就是博古嘛!
  曾为邓小平同志塑像的中国著名雕塑家滕文金对我们说,毕竟没有见过秦邦宪本人,只见过照片,所以没有立体的印象,最初接到任务,要为秦邦宪塑全身像,心里没底,因为是“圆雕”,很多“向度”只能靠想象。
  “然而一见到秦铁,我立刻脱口而出:嘿,那不就是活脱脱一个秦邦宪吗!”滕文金回忆着去年6月雕塑策划的情景,“也是在无锡,我一看到秦铁,就说,得、得,你就是了……”
  拍照、丈量,放样。一年过去了,青铜铸造,全高3.4米的秦邦宪全身像已巍然挺立在杨尚昆题匾,薄一波题展的“秦邦宪故居”。
  他敞着怀,任凭劲风入怀。他脸带微笑,右手持烟,左脚潇洒地搁在那只著名的铁皮箱上,年龄段大约在26-28岁之间,正值长征期间。
  为了表现博古顾全大局、割舍小我的伟大形象,滕文金想到了长征中的两个箱子:“这两个箱子里面是共产党最高领导人的印章和共产党机关的绝密文件,一般人不能持有,它们代表着一种地位。”于是,他设计了博古坐在山石上,以两个大箱子做桌子起草文书,大衣随风高高飘起,目光向远处延伸的形象。可后来在研讨会上专家们认为坐姿难以体现革命者形象的坚定与刚毅,于是便有了第三个方案。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最终方案,博古披着大衣,一脚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另一只脚踩在箱子上,这个似乎不经意的休息姿势既暗示了他坎坷的一生,又寓意他对名利的淡然。他年轻的头颅微微仰起,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展示了他作为共产党先驱的殚精竭虑。而他左手拿着的报纸则象征着他为新闻事业所做的贡献。
  滕文金认为人物雕塑是雕塑的最高境界:“雕塑人头,最难的在于捕捉人物的表情,因为人的喜怒哀乐不仅仅在眼睛和嘴角,而是每一块肌肉的牵动。博古的表情是沉思的,处理得不好就容易‘呆板’。当脸部处理好之后,躯干也要体现出‘四轴’的关系:眼轴、肩轴、胯轴和脚踝轴,而四轴平行就容易古板。博古雕像的四轴是有自然转折的,所以显得‘活’。做人物雕塑就像当导演,要统筹大局,任何一部分处理不好都是选角错误。”
  这座雕塑落成后深受好评,当地人评价说,“这是无锡20多年来最成功的人物雕塑。”博古的后代看到雕塑后更是振奋不已,说“把我们的前辈雕活了”。
  铜像剪彩那天,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李铁映专程赶来,大家端详着博古塑像,与秦家子弟聊他们的父亲。
  瘦高挑的秦铁今年也67岁了,他父亲只活了39岁。说起父亲,崇敬、自豪神情溢于言表:24岁,已经担任中共中央总负责人,这在我们现在真是难以想象。
  所谓醴泉有源,芝兰有根。物华天宝,人们从不怀疑无锡这样的文化名城千百年来何以名人辈出,群彦毕集――顾恺之、倪瓒、荣毅仁、钱伟长、钱穆、徐悲鸿、钱钟书……但是,尽管如此,秦铁最新披露的家世仍让我们吃惊:早年丧父的秦邦宪正是北宋著名词宗秦观的第32代孙。
  秦观,字少游,高邮人,曾任国史院编修,文名驰誉海内,后遭贬谪,病死广西藤州,追赠“龙图阁直学士”,秦观长子秦湛任常州通判时,将父母合葬无锡惠山。南宋时,秦观后人迁居无锡,历代科举联翩,簪缨不绝,仅明清两代,无锡秦氏就出了进士32人,而康熙帝、乾隆帝祖孙两代分别六次下江南,每次到无锡均由秦家接驾,秦氏祖上当年之富贵荣华、诗酒风流可以想见。
  秦邦宪的父亲秦肇煌乃清末举人,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无锡寄畅园”,400多年来一直是秦家祖业,直到1952年秦氏后裔才将它献给国家。
  临近太湖的一个雅舍里,我和秦铁聊起了秦家鲜为人知的传奇。
  
  
  延安娃的记忆
  记者:秦家的祖先可以呀。康熙六次南巡,曹雪芹他们家四次接驾,研究红学的都已经觉得殊荣非凡,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就这样了。而你们秦家,康熙朝居然六次接驾,加上乾隆朝的六次,一共接驾12次,这样的记录,是真的吗?还是戏说?
  秦铁:这样的事,既然公开了,谁敢戏说?史料上,宫廷档案早有记录,只不过最近刚刚公开披露罢了。
  记者:曹家四次接驾,落下了巨额亏空,曹寅死时还欠朝廷36万两皇银。你们接了12次驾,倒也没有听说破产?应该有很多故事吧。
  秦铁:详情不知。只知道秦家历代大官贵勋不断,在无锡已经惨淡经营了四五百年,分“河上秦”和“西关秦”,秦邦宪属于“西关秦”,“西关秦”的始祖秦金,也就是秦邦宪的十五世祖,号称“九转三朝太保,两京五部尚书”,可算“位极人臣”,大名鼎鼎的“寄畅园”就是他开创的。
  记者:寄畅园真是秦家祖业?康熙、乾隆来无锡,住哪里?
  秦铁:就住寄畅园哪!那时侯叫“驻跸”。寄畅园又名“秦园”,明正德年间,我祖兵部尚书秦金得之,扩建为花园,取名为“凤谷行窝”。秦金死后,秦家后人,湖广巡抚秦耀将其改名为“寄畅园”。自清康熙二十三年到乾隆四十九年的整整一百年间,两个皇帝12次巡游江南,每次都住这里,为什么呢?为什么老爱住寄畅园呢?高宗乾隆说出了原委,他认为“江南诸名胜,唯惠山秦园最古”,且“深爱其幽致”,因此还特地命高手,将其绘图带回北京,在清漪园(现在的颐和园)万寿山东麓仿建一园,命名为“惠山园”。
  记者:这么大一个故事,怎么一直不见披露?
  秦铁:作为“西关秦”的一支,秦家到我祖父一辈其实已经衰落了。我父亲是个革命者,很年轻就出了远门,戎马倥偬一生,而且39岁就遇难,应该没有时间去考证祖先的历史。而我们,更要“夹着尾巴做人”,父亲逝世都61年了,我们家就一直“夹着尾巴生活”,低调做人没错。
  记者:此话怎么理解呢?
  秦铁:1954年,我升入北京101中学,这是一所以干部子弟为主的寄宿制名校。从这里开始,我慢慢地对父亲有了概念:历史课上,总是讲述王明博古的“左倾”路线错误,虽然不懂什么叫三次“左倾”,反正给我的印象就是老爸犯过错误,所以我始终是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总有些叔叔阿姨在底下跟我讲:“你爸爸是好人,很有学问,你长大要学你爸爸,他为人很正直,从来不搞什么阴谋诡计,光明磊落,而且能上能下,服从党的需要。”
  
  常说这话的叔叔阿姨中,有朱(德)老总、康(克清)妈妈、叶帅和王胡子(王震)叔叔。上世纪50年代,每逢我爸爸的忌日,只要我母亲出差不在家,朱老总就把我们兄弟姐妹接到中南海吃饭。
  慢慢地,我养成了遇到“暧昧”的事不去打听的习惯。我们家里存有一张照片,延安凤凰山上,我爸与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并排站着,我爸站在最左侧,周恩来斜倚在他身上。在公开发表的这张照片上,父亲消失了,出现在他的位置上的,是一扇门板。我曾经对照着两张照片,心里苦涩得不行,但也只好沉默。
  你说,寄畅园那事儿,祖先12次接待皇上的事儿,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是党的高层领导,那时候的政治文化氛围,是厌恶这类事的,他就算知道又会和谁说去?
  我们后来知道了,也不敢说,四旧啊!封资修啊!大地主大官僚的孝子贤孙你简直没事找死是不是?避开都来不及!
  时间长了,也就湮没了。幸好无锡的族谱县志什么的都在,一查都清清楚楚。
  ……因为我老是被边缘,就养成一个做人的原则,低调,什么事都不张扬,不去攀龙附凤,王胡子叔叔(王震)“文革”期间挨整的时候我就常去看他。一次散步的时候他说:“小铁啊,你爸爸是好人。”他说这话,我也不敢多问,怎么个好法,有什么故事?一是路线斗争,我们不懂,二是我觉得有的事,叔叔阿姨们有口难言。所以私底下,我们就多谈延安的趣事儿,因为延安时代我有记忆。父亲死的时候,我已是6岁的“延安娃”,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气氛和场景。
  记者:你能记得起出事前后的气氛?
  秦铁:记得。那天(1946年4月8日),我和妈妈(张越霞)一起去的延安机场,当时,父亲以中共代表身份在重庆参与修改宪法草案,已经一个多月了。
  说来也怪,延安那地方气候一向是干燥的,陕北高原嘛,可那天偏偏起了雾,而且是大雾,渐渐地又有小雨,江南的黄梅天似的,淅淅沥沥,能见度很差。毛泽东、朱德、任弼时、林伯渠等都到了机场迎接。
  午后2点左右,低低的云层里响起美军C-47运输机的轰鸣声,但因能见度差,飞机无法降落,一会儿就飞走了。我和妈妈很失望,当时在机场等候的都是高层领导,我只记得很多人安慰我妈妈说,雾大,飞机既然无法降落,自然会折回重庆或西安,过两天再回来。
  不料,和重庆以及西安联络后,情况不妙,两地都回答说,没见到飞机返回,不久,我和妈妈居住的窑洞里,来来往往的人突然增多,安慰的勉励的陪我妈妈哭泣的――事隔好多天,我们才知道,飞机已在260公里外的山西省兴县属于吕梁山区的黑茶山上空失事。次日,黑茶山下的村民捡到博古和黄齐生(王若飞舅父)的两枚图章,两枚被烈火烧坏的圆形的蓝底白字的“中共代表团”证章。
  大概10多天后,延安举行3万多人参加的规模空前的“四八烈士”公祭活动,我还不懂事,就知道人山人海,花篮和花圈像海洋,很多叔叔阿姨搂着我哭……
  记者:你对父亲还有多少感性的印象?
  秦铁:虽然住在一起,爸爸和我们玩的时间不很多,印象深的就是常常玩“老鹰捉小鸡”,那游戏成本低嘛,又刺激。他对我们耐心很好,从来不会不耐烦。还有就是觉得他特别高,那时侯的延安,像他这样1米82高瘦的个子,很少;他的笑声也特别,很大,嘎嘎嘎的,爽朗,很远可以听到,我从小叫他“母鸭子”。
  “母鸭子”对人可好了,延安时代,他有一瓶特供的牛奶,听说他的下属杨永直(解放后担任过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夫人没有奶水,就立刻把这瓶特供的牛奶送给他们……
  “夹着尾巴”也难逃厄运
  秦铁举手投足颇有军人气度,一问,果然在军队待过,而且一待就是10多年。
  记者:还说“低调生活”,你们那时侯,当兵是最好的出路。你当兵到底还是找了叔叔伯伯,开了后门吧?
  秦铁:错!我的身体当时是最好的!那个时代,当兵的身体分几等,甲级的身体条件也分“空、潜、快”三类,什么叫“空、潜、快”?空,就是空军;潜,就是潜艇;快,就是快艇。身体要求都特高。我的身体一检查,嘿,潜艇!这样的身体,还要开什么后门?!
  1964年军队院校从部队招生,我那年24岁,被招进山东青岛潜艇指挥学院上学,一年后提出入党申请,当上了五好标兵,正在这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刚开始也跟着瞎掰了一阵,上当受骗,当了造反派。但瞎掰了几个月后,1966年末,我的脑瓜多了一根筋:贺龙、罗瑞卿、王胡子这些长征的老人,对党感情很深的,怎么可能是“反革命”呢。
  从此我不再掺和政治,在家发呆,或者大量阅读,偶尔也和朋友去公园划划船,那叫“逍遥派”。
  当逍遥派的最大收获是谈恋爱,女友是101中学友谊班的师妹,我俩于1972年结婚。
  记者:听说你有“犯错误的基因”?
  秦铁:(大笑)可不是嘛!我老爸是26岁到28岁犯错误,恰恰我也是这个年龄段出事!
  1967年我从军事院校毕业,在东海舰队招待所等着归建制的手续(也就是军队院校毕业后,仍然回原来的部队),一帮和我同年入伍的北京兵来看我,聊了些小道消息。坏事了!我当时并不知道,来找我聊天的人,有的已经上了“黑名单”,比如邮电部部长钟夫翔的儿子,原子弹爆炸的时候都说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他偏说,美国好像没有毛泽东思想嘛,为什么原子弹比我们先爆炸了?结果上了黑名单。
  全支队开会的时候,他和另外几个北京兵被铐走了,结果有人(告密者不详,未必是此人)被打得受不了了,就把我们传小道消息当成攻击“中央文革”供了出来。1968年我也被隔离审查,一审就是一年多。有一天,专案组拿着材料对我吼,你要组织小军委?!我说你知道常识不?中央军委的权是我说夺就能夺的?说我要窃艇逃台,我说咱们不是学习毛主席语录么,第一条应该相信群众相信党,艇上有坚强的堡垒党支部,还有那么多钢铁战士,我说往台湾跑,还不被他们扁死!
  他们斜着眼睛乜我,说我态度恶劣,最后干脆说我给父亲翻案。我说哪有把红案翻成黑案的?
  他们说你家老头还“红案”哪?!我说我父亲去世后,毛泽东题词“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不信你们查去。
  他们一转眼又说,那是给“四八烈士”中的其他烈士题的,不是给秦邦宪的。我就一犟到底,说,那你也得拿出来证据来,毛主席题词里有没有“秦邦宪除外”?“四八烈士”追悼大会横幅上写的就是“王秦叶邓诸烈士”,王,是王若飞;叶,是叶挺;邓,是邓发。那么这个“秦”字,不是指秦邦宪是指谁呢?
  最后海军“文革”小组一笔混账地把我们弄成了“反革命集团”,我是小集团的头儿,因为就我是军官,其他都是战士。然后把我送上了军事法庭,在上海提篮桥监狱附近关了一年。
  “林副统帅”下达“一号命令”,进行战备疏散以后,军事法院院长开始审讯我,他对我说了,你的材料只有检举揭发,没证明材料,所以是个悬案。我说本来我就没事,我心里宽得很。后来那个“喷”得最多的兵被判了5年,还有一个陕北兵被送回了原籍。他俩都戴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我是“帽子拿在群众手中”,送回苏北监督劳动。
  1971年林彪出事了,我趁回北京买农用机械的机会,给叶剑英元帅写了一封申诉信,叶帅一关注,就有人复查我的问题了。很快,诬我攻击林彪的事儿给抹去了,诬我攻击陈伯达的事儿也没了,却给我留了个尾巴:“攻击中央某首长,犯有严重政治性错误”。我一看就装傻,问:这――“中央某首长是谁”呀,回答说是江青。我就说,那请你们直接写上“江青”好不好,万一江青“怎么”了,我还有出头之日,不“怎么”了呢,也活该我倒霉。现如今你们只写“中央某首长”,谁“怎么”了都不知道,我就得背一辈子黑锅哪,永无出头之日啊。
  他们咆哮:大胆!确实是反动透顶!
  这样一直顶到1975年,邓小平出来主持了一段工作,海军政委发话了,秦铁那些话,怎么能算是攻击江青啊。于是,我的问题算没了。1976年海军“文化革命办公室”下发文件正式为我平反。
  
  儿子眼里的秦邦宪
  很多老一代革命家都知道,周恩来在临终前曾再三嘱咐:张越霞是个很好的同志,吃过很多苦。以后如果她有困难,应给予一定照顾。
  在党史、在有关博古的官方传记里,周总理的临终嘱托通常被解读为对博古同志的深切怀念。
  1950年代初,张越霞任北京市西城区区委书记,自干部供给制改为薪金制后,她忽然发现单靠工资已经难以抚养6个孩子(秦铁的5个哥哥姐姐是博古与前妻刘群先所生,刘群先是著名工运领袖,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牺牲),仅6个孩子的学杂费就要压垮她。
  于是她跑到杨尚昆家,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是:“你们光管活人,死人你们管不管?”杨尚昆说:“哎呀老大姐,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别生气。”张越霞说,“博古这些孩子,光靠我的收入,养不大。”杨尚昆说,“对,这是烈士子弟呀!”于是决定,每一个孩子,每个月发给生活费20元,到“三反五反”时,有关部门查出了一个贪污分子贪污了博古的一笔稿费,将近1000元钱,组织上将这笔款子转给了张越霞。
  1000元钱在当时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张越霞为公家着想,主动把孩子们的生活补助额度退了。
  这件事给秦家子弟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就是,张越霞母亲一辈子为博古曾经为党造成的损失感到歉疚。
  记者:你母亲眼里的博古,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生前和你们议论他吗?
  秦铁: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一个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殚精竭虑为党工作的人!
  有些事是别人做的,最后他写信给中央:这个责任由我负。还有就是不揽功。我父亲就是这么个人,现在大家对我父亲的人品,没有说不字的。
  记者:你母亲和你议论过他的错误吗?
  秦铁:母亲多次告诫我,父亲因为不懂得中国社会实际情况,所以走了一段弯路。但是后来他勇于承认错误,对自己给党造成的损失悔恨莫及,所以在延安七大的检查做得很深刻,得到了全党的谅解。我妈妈说,你爸爸老说给党造成这么大损失,我就是再艰苦工作,再做多少工作都弥补不了这个损失。他经常自责。
  记者:关于你父亲,历来有些争议,其中一个议题就是他到底当没当过总书记。你怎么看待你的父亲?
  秦铁:有称他为“负总责”,比如《辞海》1999版;有称他为“总书记”的,比如“中央党史网”,我个人倾向还是听从权威的“党史网”,再说了,当年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报》也常常称我父亲为“总书记”。
  记者:你父亲犯的错误,我们都知道,“左倾冒险主义”;作为儿子,您如何看待他的贡献?
  秦铁:你给我布置作业了。一,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秦邦宪是中共代表团团长,和周恩来、叶剑英一起,和国民党反复谈判,折冲樽俎,最终组建抗日统一战线,功莫大焉;二,恢复重建南方13省党组织、组建新四军、营救被国民党拘押的我党大批党员和革命群众;三,1938年创办《新华日报》,1941年创办《解放日报》任社长兼新华通讯社社长,是党的新闻事业奠基人。
  记者:其中任何一条功绩,今天看来都熠熠生辉!特别是组建新四军,是秦邦宪、叶剑英和蒋介石进行“马拉松”式谈判的结果……作为儿子,你又怎样看待你父亲的错误呢?
  秦铁:他的“左倾教条主义”的确给党的事业造成很大损失。但是研究中共党史,不能不注意到“共产国际”,“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的事情,可以说,成也“国际”,挫也“国际”――怎么说呢,培养中共人才,给革命者信心,让大家相信,工农兵组成的“苏维埃”在俄国已是不争的现实,而不是空中楼阁;但是,它对中国革命的某些不切实际的“遥控”和“命令”却使中国革命吃够了苦头。历史给我父亲安排的就是一个犯错误的角色。共产国际你不能不听,中共当时是共产国际的支部,但你听了就要承受后果。李立三就是不听共产国际的,不给撤了么?你是个支部啊,就相当于中央与各省省委的关系,中央指示你能不执行么?
  所以,毛泽东的伟大也就在这里,他对“共产国际”的态度一向就是:有理则听,无理则“聋”。现在的话是“装聋”,你能拿我怎么样。
  还有就是我父亲承认错误、改正错误的博大胸怀。延安整风,我觉得他的检查有违心的地方,顾全大局,基本上是大包大揽。1945年我父亲在中共七大的发言记录记着:“各种恶果我是最主要负责人,这里没有‘之一’,而是最主要的负责人。”这种磊落的人品,至今被大家称道。
  记者:战鼓声毕竟渐渐远去。我们现在谈你父亲,不能不感慨,因为连你也退休了……谈谈你退休前是干什么的好吗?
  秦铁:开了一辈子远洋货轮……那年我被平反之后,想去天津远洋总公司,那时公司刚成立,正缺技术干部,看着我技术好,他们口头却回答我说:“我们这里涉外,常年出国都政审多少道的,弄个‘反革命’来,哪儿成啊。”
  我没有沮丧,把他们的歧视告上去,直到交通部部长过问,远洋总公司才松口。有了先例,“同案犯”好几个也复员到天津远洋总公司。
  我主动要求从船上最低等的活儿干起,驾驶助理、三副、二副、大副,一直干到船长。天津远洋总公司的船我几乎都开过,常开着1万到3万吨左右的货轮满世界跑,我们的规律是干9个月,休息2个月,一口气干到1995年,我退休,县团级,非党员,没分过房,退休金每月1100元,11年来过着简朴自在的日子。我在世的4个哥哥姐姐也都退休了。
  我们现在纪念我父亲,最重要的我以为是要学习他那种真正共产党人的人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洁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