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澳洲思绪与故土情怀——读陈积民的几首短诗

  

  长期以来,我就持有这种感觉:在我们“酒井园诗社”的众多诗友中,陈积民是一位质朴勤奋而有见解的诗人。他不求奢华,不好绮语,不图虚浮,创作态度犹如他的为人:严谨而谦和。他踏踏实实地工作,踏踏实实地读书,踏踏实实地写诗,尤其在雪阳与璇子离澳期间,他独自承担《酒井园诗刊》的编辑植字印刷等全部义务,令我十分钦佩。我想,“酒井园诗社”的同仁们也会有同感。

  近年来,积民写的诗很多,大都发表在澳洲和港台的报刊上,但我读到的并不多。

  仅就我读过的感觉而言,他的诗歌风格由原来的清新流丽而逐渐趋于沉郁厚重,雄深雅健。他不是那种一挥而就斐然成章的诗人,他写诗,不竞一韵之奇,不争一字之巧,而在谋篇构建上自有一番功夫,可谓“文辞布置谨严,援拘精切,俯仰雍容,不大声色,譬之澄湖不波,一碧万清,鱼鳖蛟龙,潜伏不动,而渊然之光自不可犯。”(《元史。黄溍传》)

  如他写:

  

  不知离家的路是否顺畅

  只知飞越的向往随年少的脚步疯长

  想象着高远的蓝空写满梦幻的诗行……

  

  离家的路是否顺畅

  野性的精灵冲出绿色的山岗

  风雨兼程编织生命的篇章……

  

  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如此生动

  小溪的皱纹虽然美丽得那么古典

  更加震人心魄的是惊天动地的海浪……

  ……

  (《离家的路是否顺畅》)

  积民在这首诗的结尾处说“不知该描绘退潮还是涨潮,方能描出洒满童年时光的小渔港”。从这里,我们似乎可以触摸到他那故土的根系,深深绵延在无指山麓碧海琼崖之巅,与神州大地的血脉紧密相连。

  他在许多诗篇中都写到故国故土故人,笔触间无不流露着对故乡故国的依恋,忧愤,缅怀与梦幻:

  

  曾经是

  儒道百家如昆仑般崇高的东方

  以精神理性为根本的东方

  视金钱名利如浮云的东方

  返朴归真崇尚自然的东方

  ——《曾经是克制的东方》

  

  每逢这种时候,他那颗诗人的心忆念故国,如“小鸟冲向天空的姿势,阐释生命的凄美”。

  因为“不管路途多么遥远/ 游子 本身就是一串/ 雄鹰腾越的嚎叫/ 腾空的孤独只为迎接风口”。(《孤身在外》)

  至于他的故土情怀,深蕴在那篇写《父亲》的诗中。那是最早吸引我阅读目光的佳作。

  那时候我们刚认识不久,我只知道他1963年出生于海南省,是看着大海和高山长大的青年人,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化学系。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从北京化工部的一个单位来到澳洲。以前在北京工作时,他就曾写诗发表诗。但直到九十年代末,他才开始在澳洲报刊上发表诗作。在此期间写的《父亲》中有这样的诗行:

  

  我怀抱着你慈祥的照片远行

  但总不敢放在窗前

  生怕他乡的岁月使它退色呵

  ……

  多少次梦中向你哭喊

  多少次醒后心灵呻吟

  万千颗星都已坠落

  我的夜色布满无眠

  

  从家乡至异乡到天涯

  我的脸刻在颤抖的礁石

  我的思念是连绵不尽的海水

  不停地扑打灵魂的堤岸

  ……

  

  读他的几首短诗时,我常想,积民的诗有西方现代诗歌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我国古典诗歌传统和五四以来新诗的躯干和骨骼。他自己曾说“只有深深紮根民族的沃土,从光辉灿烂的民族文化中吸取养分,敞开胸怀,兼收并蓄,才能创作出既有民族特色,又顺应世界潮流的作品。”我最近读到他一篇短文,他这样说:“任何民族和文明的存在以自我肯定为前提.全盘否定了自我,也就不成为其民族或文明,只能成为抽象的符号,飘向虚无。不管是中华文明还是西方文明,都有其辉煌的一面,也都存在着许多不足和缺陷。只有认清相互之间的缺点和长处,以他者之长补己之短,才能促进自身的健康发展.完全否定自我,走向全盘接受他者之路,注定是走不通的;反之,固步自封,孤芳自赏,有意无意地拒绝吸收他者的优秀成分,终将走向衰亡。”(《 什么才是治国的良方--是自由主义还是民族主义?》)

  

  二

  

  一位哲人曾说:“诗的出发点就是诗人的内心和灵魂。”积民来自中国大陆,虽说古老的中华文化哺育浸潤了他的灵魂,但作为一个立足于澳洲大地的诗人,他的视角他的思维自然关注这美丽和平的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他不是旁观者,不是过客,而是这片大地的主人,是融合在这众多民族森林中的一株绿树,是与这晴朗的天空,碧蓝的海水,绿茵茵的草地,呼吸相通,休戚与共的。

  因此,他眼中的澳洲是“大海掌上的明珠/ 确欢畅的百鸟为其争鸣/ 自由的海风为其呵护/……田野山川被阳光一遍遍朗读/ ……洁白的沙滩上涛声和笑声相互追逐”。(《幸运澳洲》)

  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中秋之夜,他看:

  

  南十字星下的月亮也圆得这样古典

  唐人街的宫灯亮丽飘逸

  透着唐风宋韵

  

  他写曼里的夜晚,写老袋鼠的嘱托,他参观扬格市时,看到“这地方奇异又似曾相识/泥土有时竟黄得耀眼/莫非是淘金的先辈遗落的旧梦/或是飘洋过海的腰带上携带的故土”。(《旧金矿》)

  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澳洲与神州,这庄严神圣的双重雕像已经铭刻在他的内心与灵魂里,因此,他的诗篇无不倾注了他的企盼,遐思,祝福与深深的挚爱。

  他那首著名的《被盗》亦经在报上发表,便引起读者的关注与好评。他在开篇便以一个“被盗走的孩子”的惶恐怀疑甚至“倒置”的眼光来审视眼前的景物:

  

  雪梨歌剧院顿失伟岸的背影

  似魔鬼的利剑在天空挥舞

  悉尼大桥以扭曲的面孔述说辉煌

  海水让狂暴的撞击展现无望

  

  你如身处豪华的机舱

  怎么也闻不到泥土的芳香

  

  为什么?他在注释中说:“‘白澳’政府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强行带走土著的婴儿抚养,企图从文化上漂洗为白人,彻底同化甚至摧毁土著民族。何华德政府至今仍然拒不道歉。民主何在?人权何在?”

  对待这种历史遗留的民族隔阂,他在《AYERS ROCK》(爱亚斯岩)诗篇中以理性的语言阐述:

  

  踏过蛮荒遥远的岁月

  独立荒漠

  但我并不孤独

  ……

  我愿以粗糙的灰黄

  镶在红黑相伴的背景

  让仇恨的风雨抽打我的躯体吧

  让历史的风尘洒满我的周身吧

  让所有的苦涩注入我的心中吧

  只要只块陆地不再腥风血雨。。。

  只要野蛮的岁月永远离去不再回头

  只要万物能分享温暖的阳光

  

  我只是一块岩石

  虽然身宽体大

  但我有一颗柔软的心……

  

  如果说,抒情诗的中心点和特有的内容就是具体的创作主体。那么,我们从陈积民的上述诗篇中可以看出他胸中跳动一颗热爱澳洲的真心,他为澳洲人民写作的热情以及在抒情诗中所表现出的艺术技巧与风格。

  古罗马诗人贺拉斯认为,“一首诗仅仅具有美是不够的。还必须有魅力,必须按照作者的意愿,左右读者的心灵。”

  一百多年前法国诗人魏尔伦说“让你的诗,长出骄傲的翅翼,让人们感知,它是从一个爱的心灵流出来的,向着另外的天空,流到其他一个爱的心灵里去。”

  在这方面,积民还有一段漫长的路程要走。作为一个诗人,他必须在艺术创作上坚持不懈地磨练自己。他是勤奋的,也是踏实的。我们希望看到他的抒情诗集《异乡的月色》与《陈积民短诗选》能在明年上半年顺利完成出版发行。

  

  2002,8,于悉尼筱园

  

  (原载澳洲《澳洲新报。新文苑》,《酒井园诗刊第7期》,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