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技术含量:发明PK造假

  

  直接感受造假的技术含量,是因为盗版书。靠卖文为生的人,稍有成绩,总难免遭遇盗版的尴尬,从前有读者寄来盗版书让我签名,质量都很差,近来则日见其佳,好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其实,关于造假的技术,盗版书是小意思,古董和假画制作,才算功夫。自古以来,造假的门派,一向分两路,一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规模大,比如往外卖的茶叶里掺沙子,往食盐里掺沙子,往粮食里掺水等等。一路则专走高精尖的路数,量很小,但技术含量奇高。比如制作假古董。高手制作的赝品,即便行家里手,也往往不辩真伪。台北的故宫里,至今还能看到假的商周青铜器,显见是当年让专家打了眼混进来的,这么多年居然让人当宝贝辗转从北京运到四川,再从四川转到台北。不过,据说古董界,造假技术最高的,要数书画,高手可以把一幅古画一层层剥开,真假掺起来,真里假,假里真,连最内行的专家也可以蒙在鼓里。

  过去的中国,一般来讲,造假的规矩是,雅的、值钱的,往往走技术路线,而大路货则粗放经营,有什么掺什么,无非是为了多加点分量。现在时代变了,造假也在进步,进步的最大体现,就是在即便大路货的日常品生产,造假掺假也开始走技术路线,而且随着时代的进步,还有了现代科技含量。比如眼前的例子,往食品(包括动物食品)里添加三聚氰胺,增加食品的蛋白质含量,这个秘密谁发现的?大学的化工专业,肯定不会教这些东西,首先实践这种添加的,肯定是位精通有机化学,同时又肯于钻研的人士。

  这样的例子,在中国简直不胜枚举,往普通白酒里加一点(这个量就很难掌握)敌敌畏农药,可以使普通白酒有茅台的滋味,而且喝了还没事。到目前为止,还真的就没听说有哪个人是因为这个死了。究竟是哪个聪明人想出这样的点子,其联想能力绝对是一流的,试想,谁能把喝的酒,跟敌敌畏这种剧毒农药联系在一起?唯一可堪比拟的,大概只能是金圣叹老先生临终前的巨大贡献——盐豆与胡椒同吃,有核桃滋味。

  同样具有创意的造假,还有养黄鳝添加避孕药,海鲜养殖加四环素,据说都可以增产,给鸭子喂苏丹红,可以让鸭子生出红心鸭蛋,让人误以为是湖边吃鱼虾长起来的鸭子下的蛋。养大闸蟹加什么我忘记了,反正也是特有创意的。这样的添加,除了发明者特别具有联想力、创意之外,按道理还应该经过反复的试验,那过程,估计就像一项严肃的科学发明一样,经过反复多次的试验,试错,比对,探索,最终才有了让世人吓了一跳同时也被害得很惨的造假果实。

  如果国人把造假的创意、心思、干劲乃至精气神转而用在科学发明上,会怎么样?不用说,能否多出几个爱迪生我不知道,但中国的专利技术,肯定会有一个飞跃式的进步,中国的制造业,应该不会像今天这样,主要来料来图纸以加工为主,缺乏自主品牌,产品的量再大,也是廉价为发达国家打工。有了自己的发明,同样是挣钱,挣得光明正大。

  可是,为什么中国人的心思,就不往这上面转呢?显然,首先我们的风俗有点问题,一想到发财,每每首先考虑下三路的招数,一个崇尚阴谋权术的国度,靠下三路招数取胜,也一样令人艳羡。其次,上层的政治文化,作伪造假,非但不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恶,有时候甚至还会得到欣赏。最后,制度及其操作也有问题。尽管有了专利局,国家也主张对知识产权加以保护,但现实的局面是,凭有知识产权产品获益的人或者公司,其收益往往不及盗版者。一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写本书,只要稍有读者,立刻就会遭到盗版,然后就再也卖不动了。其余光碟、软件莫不如此。发明专利,遭到盗用的官司,也所在多有。政府不是不管,有制度,有机构,但管只限制在表面上,禁者恒禁,用者照用。一个作者告诉我,他曾经在书市上当场抓住一个盗他书的人,送到稽查大队,前门送进,后门放出。

  当老实干活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偷奸耍滑者反得奖赏时,老实干活就成了事实上的“恶”——等于没用。同样,如果正经动心思发明创造,得不到应有的报酬,甚至可能赔本的时候,人们的心思自然往邪路上走。如果这种时候恰好又有这样的文化环境,邪路上的人,自然就格外精明,甚至格外有科学精神,试验的耐心,有探索的追求。

  显然,造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为什么总在这个方面动心思,甚至用现代科学技术的精神在这个邪路上前赴后继。这就要反思,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制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