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珍馐(七)
孤长到十六岁,这还是头一次来癸水,幸亏潮哥儿告诉了孤要如何换草木灰。只是,这种被换下来的秽物也不能叫小黄门来处理,于是只能瞿让来了。
瞿让表示不想认识孤,但他也没法子拒绝。自打孤来癸水、各种身子不适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因为这件事觉得挺好玩儿的。到后头几天,不用抱汤婆子也已经不大疼了,我对这件事的抵触也就慢慢淡下来。
贾叙之这段日子喜欢往孤眼前凑,也喜欢拿国舅来说事儿,好不容易这段日子国舅不来烦孤了,可孤耳边他的消息却更多了。今日说国舅广纳寒门才子,爱惜人才,贾叙之评论道居心叵测、收买人心;明日说国舅将府中上了年纪的奴仆除奴籍、赠纹银,让他们还乡颐养天年,贾叙之评论道不知所谓、故作好人。
孤听着觉得国舅也挺难做的,怎么做怎么错,当一个人打定了主意要看不惯你,你就是难得热血也是鲁莽冲动,根本没处说理去。
但孤还得顺着他道:“就是。国舅太不像话了。”
孤同他说这些的时候,林丞就在一旁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他同孤一样清楚,贾叙之最近老往孤面前凑,当然不是只为了说国舅坏话而已。铺垫了这么久,总该入正题了。
果然,贾叙之马上就说他还为孤带来了一些新消息。比如,高中后入朝为官的人学识自然无可挑剔,却也不是人人都适合为官,知道该如何为朝廷效力,而那些真正能为朝廷办实事的人才,却因为门第、祖上等等原因,而连科考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入朝为官了。
这件事孤倒是认真听进去了,难得林丞也附议道:“如今天颜通达,是时候给那些出身微寒、空有报国心苦于无处用的才子们一个机会了。”
孤将此事全权交由贾叙之去办,让林丞从旁协助,挑些有才干的竖子,先从小官干起,有成绩了再提拔,这种小事也不必都来问孤的意见,看着办就行。
自打上次大规模处理了一百来号官员,为首的这几个重臣见孤如此态度,也没人敢出来求求情,唯恐惹上麻烦、脱不了身。但他们不说并不意味着孤不知道,其中他们的人绝不在少数,被处理掉的那些官阶高的,孤亲自把着科举这关,当然得安排自己人上,可下头那些个虽在天子脚下、大小也是个官儿的官位,总还是要给这几个成日里同孤打交道的老臣们一点余地才行。
贾叙之虽然多年来同国舅不对付,也有拉帮结派之嫌,但他总体上还是在为我大晋办实事,不至于做得太过分,这次由着他去办,孤也没有太担心。让孤更为放心的是,还有林丞在。他此前不问政事多年,几乎是孤臣,旱灾案中与孤配合,狠狠扇了这些老臣一记耳光,这时候再想套近乎,怕是也没人敢信他了,如今朝中他二人加上国舅三方牵制,也好给孤一些时间,来将路走平。
不過,让孤没想到的是,默认贾叙之他们去办这件事居然还暗中推动了孤自己的棋子。
入了伏天之后,孤觉得暑热难耐,没怎么往宫外跑。杨子令倒是这时候托隐卫递来了密函,道他已经成功混入寒士中,得上头器重,混了个小官做,虽没太大实权,无法入宫朝拜,但也算是打通了一条官路,之后能更好地为孤办事。
他还真有本事,不服不行。
瞿让接过孤递给他的密函,看过之后很自觉地送到烛火上烧了,还问道:“怕吗?”
“怕什么?怕他有朝一日真的混到御前来,发现孤的真实身份?”孤轻笑了一声,“且不说御前不是那么容易混上来的,即便真有那一日,孤是君,他是臣,孤让他日日来孤寝殿,他就得日日来孤寝殿,还怕他跑了不成?”
瞿让不可置否,并不出言反驳。
孤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也是这样,虽然很想跑,但碍于孤官家的身份,而不得不继续待在这儿?”
他继续保持沉默。
但孤从小被他气到大的,这会儿也没那么轻易能被他激起怒气了。再加上近来天日炎热,让孤本来就不大好的胃口变得更差,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也没心情同他掐架。
“鱼虾之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瞿让道:“无人涉案。”
那么也就是说真是自然灾害,只不过下头人没孤这么灵敏的嗅觉,还没觉出问题来。孤低头闷想了一会儿,最后问瞿让:“你觉得这件事是孤想多了吗?”
“天灾不治,终将酿成人祸。”瞿让看着孤,一字一句地答。
这话真是说到孤的心坎儿里去了。现在瞿让调查的结果是无人涉案,可不意味着将来一直会无人涉案,一旦事情扩大到必须上报的程度,总有人为了推卸责任要掩人耳目。而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心思,就离贪腐不远了。
瞿让有点担心孤魔怔了,试图劝我:“且等等。”
“来不及了,”孤将方才收到的密函仔细回味了一番,“国舅老实了这么久,估计也差不多该出来提醒提醒孤了,必须在他插手这件事之前,先将底细摸清楚。否则一旦他介入,想要抹去痕迹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孤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国舅如同洪水猛兽,可用之,切勿信之。
可国舅每次在孤面前,都比父皇更和蔼,从来不逼着孤去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对孤最严厉的便是在学业上。他总对孤说国事是处置不完的,可如何在真正出事的时候从容应对,才是真正应该学会的。用他的话说,就是孤现在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用功念书的阶段。
这让孤很是疑惑,父皇教孤的那一套被国舅评为“此乃为官之道、非为君之道”,可国舅那一套连贾叙之都看不过去,多次言道“国舅败儿之举劝谏官家实乃居心叵测”。但父皇教孤“用之防之”到底怎么就“非为君之道”了,孤不懂啊;国舅逼着孤苦读怎么又成了“败儿之举”了?孤也不明白啊。
最终,孤终于想通了,他们一个个说着似是而非的话,目的其实是同一个,那就是绕晕孤!
杨子令知道孤怕热,也知道孤来癸水后身子虚,非常理解孤信中同他说的近期没法子见面的事儿。回信时,他还告诉孤他四处寻觅食材,可各市上却都只有死虾售卖,十分遗憾地表示,这次他恐怕要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