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蜜月”


  2008 年9 月初,钱振文给我打来一个长长的电话,其中的一件事情是说他开始兼任《博览群书》编辑。他问我手头有无存货,能否给他写稿。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了。
  为什么我答应得如此痛快?这得从我与钱振文的关系说起。钱振文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同学,毕业之后长期在河北一家报纸当差。2002 年我刚逃出“狼窝”,他就进了“虎口”——赴京攻读博士学位来了。大概是为了摸一摸狼窝虎口的行情或险情,我就成了他访贫问苦的第一个对象。正好我也苦大仇深,那天我就既当小常宝,又演参谋长,先是“字字血,声声泪”吓唬他,接着讲“消灭座山雕,人民得解放”的道理,最后“常青指路”,说要想好好混,就得“翻身作主人,深山见太阳”。那个时候的钱振文正处在“听老婆的话,跟党走”的状态,于是就多吃菜,少喝酒,频频点头,三年后果然修成正果。随即又折腾一番,落脚到鲁迅博物馆供职,情绪基本稳定。当年我们恰同学少年,就是感情深一口闷的弟兄;后来他做报纸编辑,又约我写过豆腐块文章;如今他重操旧业,我岂能不舍命陪君子?
  于是我找出三年前的一篇旧作《说说〈不朽〉的漏译》,请他过目。不久他答复我说:此文推荐上去,主编不同意用。他希望我再换一篇,我便立即交上6 月写的《文坛媒介化:从文坛事件看文学场的位移》。这篇文章却一路绿灯,刊发于当年的第11 期杂志。
  那是我在《博览群书》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如今,我像萨义德那样回溯这个“开端”,一是感谢钱振文拉我入伙;二是感慨我那时深挖洞,广积粮,居然还有存货;三是觉得《说说〈不朽〉的漏译》虽然没有面世,但我最终还是让它借尸还魂了。记得七年之后的那个春夏之交,我忽然心血来潮,遂在课堂上认真讲了一次昆德拉,紧接着又写出一篇《好吧,今天就讲昆德拉》。此文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交给钱振文,听从《博览群书》发落更为合适。这样,它就在2015 年第9期上亮相了。萨特曾经说过:“人们不是因为选择说出了某些事情,而是因为选择用某种方式说出这些事情才成为作家的。”我固然并非作家,但是不是因为对萨特的活学活用,才不像当年为文时那样直眉愣眼了?此文不仅顺利面世,而且还“骗”来了新任主编董山峰先生的表扬。此为后话,这里暂时不表。
  话说钱振文拉我入伙之后,我算是上了贼船。有好几年时间,振文的积极性蛮高,干劲颇大,于是他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发邮件,聊选题,说想法。他不但催我写稿,有时还让我帮他组稿。记得有一次,我甚至组到了我的导师童庆炳先生那里。因为钱振文,我与这本杂志的交往越来越稠,打交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如今,一晃已是十年,我发现,我与《博览群书》已度成了一个漫长的蜜月。
  说一说打过交道的几位编辑吧。
  虽然我与振文打交道时间最长,但其实他并非正式编辑。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他在编辑部的真实身份。按我思维习惯,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算作“监外执行”?钱振文做学问是把好手——这是我后来读其博士论文(《〈红岩〉是怎样炼成的——国家文学的生产与消费》,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忍不住大肆吹捧的原因之一;做编辑更是老手,同时写文章也是巧手。这三只手加起来,他琢磨出来的一些道道就既有水准,又接地气,還能挠到读书人的痒处。于是,尽管他常常黏黏糊糊,磨磨叽叽,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但只要他是与我商量《博览群书》的事情,我基本上有求必应。我的一些“短打”文章,就是他哼哼唧唧唤出来的。您还别说,他这一招还真管用。
  第二位与我打过几次交道的人叫李晓敏,但他好像也不是正式编辑。2012 年9 月底,我接李晓敏电话,他从编发我的《2011 :我的文学阅读》说起,聊他对我这篇文章的看法。又说他与我同龄,当年读硕士班时北师大的老师给他们上过课。有了这次铺垫,几天之后他便给我说事情:刊物计划做一期“知识分子文学形象变迁”的选题,他想让我写一篇,要求是与社会背景结合,注意综合性,5000 字左右,月底交稿,12 期发表。我与钱振文本来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一直是单线联系,我也只接受他的指令,如今李编辑插一杠子,显然不讲规矩。对此做法,我当然可以婉拒,但又想到他也是为《博览群书》做事,便冒着被上线批评的风险,不按常理出牌了。那一阵子我特别忙乱,但还是提神运气一番,写出了《从“老板”到“叫兽”:新世纪学院知识分子文学形象的演变》。李编辑很敬业,随后他又返回校样稿和编者按,让我提意见。那时我才知道,我这篇东西发在“本期关注”栏目之中,这个话题下还组过来曾镇南和远人的两篇文章。
  李编辑后来编发过我的《2012:不成样子的阅读》,还让我找人写过知识女性形象变迁的文章。再后来,他似乎就离开编辑部,蒸发得无影无踪。2017 年6 月的一天,他突然请求加我微信,接着转来一个颁奖词,然后便问:这里的赵勇是你吧?我赶快回:请问您是……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说:我是李晓敏,曾在《博览群书》兼职时编过(其实是拜读过)您的作品。他这么一说,我的记忆才开始复苏。
  第三位与我打交道者一下子升级了,他就是业内大名鼎鼎的董山峰主编。2015 年8 月底,我正带着儿子办卡办证换欧元,准备打发他出国留学,一个陌生电话反复拨打过来。等我回家喘匀气回过去,才知道原来是董主编。董主编先提我那篇关于昆德拉的文章,劈头盖脸夸我一通,搞得我老脸通红。随后解释说,他是吃过这颗蛋后,萌生了联系老母鸡的想法。接着他梳理自己简历,说原在《光明日报》经济部供职,调至《博览群书》才两个多月。他希望我把这个刊物当成一个平台,多写多发,更希望我组织优秀学者,把话题做大做好,做出轰动效应。“不能吸引人,怎能影响人?”董主编此言一出,又如此礼贤下士,不由得让我诚惶诚恐,但我依然没忘记组织纪律。我说,您跟钱振文联系过吗?他是我上线。他说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啊。我说,那您得赶快礼贤一下他。把钱振文搞定,就搞定了《博览群书》的半壁江山。紧接着我以牙还牙,隔山打牛,恶狠狠地夸起了钱振文。
  从此往后,董主编每年都要给我打几次电话,聊选题,谈策划,未雨绸缪,体现了一个主编的战略眼光。他的总体思路是要让杂志有事件意识,借某个节点之到来,某个名人之诞辰、之辞世,拉起一哨人马写文章,这样就既有了社会效应,也有了新闻效应,甚至还经常引来“好事者”因看中某个选题而加印大量杂志赠送相关读者,岂非名利双收?说实在话,他的这种思路有的我能认同,有的又不以为然,于是我向上线汇报阶级斗争新动向,两人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嘀咕吐槽瞎琢磨。但嘀咕之后我又常常自我批评:引导大众阅读,不动脑筋怎么行?不讲方式方法怎么行?人家董主编是带着《博览群书》同人在期刊大海击浪弄潮,其用意哪是你这种冒着傻气酸气书生气的人能想到的?以后能不能别给我妄议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