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之路


  一
  “叮铃铃……叮铃铃……”
  讨厌的闹钟响了,把我从酣梦中刺醒。我蜷曲如虾米的身子变换了一个姿势,成“大”字摊在床上。缠人的瞌睡意犹未尽,像水蛇缠绕一般,让人迷迷糊糊睡意难褪。
  人就是欠睡,像欠奶的孩子,总想着那一口。哎—— 生活所迫呀,昨晚做兼职赚外快,本来平常时刻都是12点前结束,谁知守到11:40,我都没接一笔单,正准备无功而返打道回府,“优代驾”公司的调度电话打进来了,让我赶到“天地钱柜”送一客人回蔡甸。像这种活路都是职业代驾所干,我一个做兼职的,白天还要上班,折腾上半夜可以接受,哪搁得住熬下半夜?本想推掉,但听到跑一趟可赚两百元,还是在犹豫之中接受下来。我的客人长得矮墩墩的,秃顶,赤红的面颊及头顶泛着油光,就像街道路口的“红灯”,亮闪亮闪的。我把客人扶到车后座坐下,自己坐进驾驶位,第一次侍弄这款大奔豪车,心里还略显紧张,点火也慢,启动亦慢,行驶更慢。待逐渐适应,便驾轻就熟了。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德国造就他娘的牛!车到蔡甸城区,我问客人住哪?客人含混不清地告诉我住在城郊,打开导航没他说的那个位置。我停住车,问到底怎么走?客人醉眼朦胧地瞎指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搞得我也辨不清东西,最后只能打他老婆电话,告之我行进线路。车子七弯八拐地,才在远离城郊的一旮旯角落,找到一处乡间别墅。我把客人搀到客厅沙发上躺下,客人家小娇妻不满地嘟哝道,“天天灌,天天灌,总有一天要泡死在酒里。”说完便去挪车,我贴近车窗口,面带微笑问,“我怎么走出去呀?带一脚呗。”黑灯瞎火的,对来时的路,我还真记的不那么清晰了。在这偏僻乡野,让我寻迷宫一样地步行到城区再乘出租,只怕要搭上一夜了。小娇妻没理会我,面带愠色道,“去去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一个小代驾,还想我送你出去,没门。”说着从车内中控盒里取出一百元钱,很不耐烦地塞到我手里。我是要钱么?小代驾怎么了?小代驾大半夜把你老公送回家,你起码讲点人情味,把我送出这交通不便的荒郊野外,而你居然是这副嘴脸,是打发乞丐?还是差鸡赶狗?有钱就能这样任性?她娘的,向这种货色讨人情,老子真是大傻逼一个。我将手里的钱揉成纸团,狠狠地砸向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想到这里,我感到格外解气。虽然我从别墅走到蔡甸城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乘上出租车,又从蔡甸返回武昌用了四十分钟,浑身疲惫腿酸脚软地躺到床上已过凌晨三点,但我不觉后悔,因为我拣回了一个年轻无产者的自尊。
  瞥一眼闹钟,时针正指向“7”,不能赖床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卫生间,接了一杯凉水,挤上牙膏,一边漱口,一边对着马桶小便。七点一刻必须出发,从我的住处武昌光谷地带到位于汉口吴家山的公司上班,順溜时也得个把小时,如遇突发状况,就要上班迟到。绝对不可以上班迟到了,两年前在晋升主管的考评中,因为有三次迟到记录,我未能走到主管的位置。一同进来的三个人,唯有我掉下,教训可谓惨痛。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传言,这几天会有三个像我这样的客服代表晋升为主管。只要能够成为主管,工资可以从现在的每月3500元涨到6200元,虽然没到白领的水平,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本科生来说,也是不错的交代了。最为关键的是,成为主管后,再也不用披星戴月辛辛苦苦地兼职做代驾赚外快,从工资中完全可以撇出一块偿付房子的按揭。
  心中有了这个小愿望在跳跃,好比跳跃的琴键奏响出美妙而和谐的乐声,让人向往和激荡。我在面对镜子剃须梳头时,张大嘴巴做了个怪脸,发现自己面色红润,并没有因为每天熬夜欠睡而疲惫颓废。我不由自主地又哼起了汪峰的歌:“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收拾停妥,我提起公文包,换上球鞋,手正要扭开锁柄,“叮咚”,门铃响了。哟,真是稀奇,谁这么早来拜访我这狗窝?我没有犹豫,打开门,面前站着一位保养得体风韵犹存的阿姨,把我镇到了。我有些结巴地问,“您,您是——”
  阿姨眼睛都没睬我一下,径直走进屋,盛气凌人道,“想查户口呀,不急,等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看这阵势,看她的样子,我已经猜到几分,心里暗自埋怨开来:谢琪呀,你让我准丈母娘暗访,得提前通知我一声,不能搞突然袭击呀。
  阿姨缓缓地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转到客房,后又在卫生间门口站着向里窥视一番,像一个风水大师一样,把我这不足80平米的简装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我有如一只跟屁虫,老实驯服尾随其后。她突然转过头,先发制人道,“房子很小嘛。”我如实答道,“只有79个平方。”她眼睛盯着我问,“是全款还是按揭。”我好像心里藏鬼似的,小声道,“按揭。”
  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我,继续问,“按揭多少?”
  我知道瞒是瞒不过的,索性满足她的好奇心,一五一十地禀报道,“房子花了将近100万,首付30万,我父母没钱,由我姐资助的。”
  “房贷70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呀!”感叹过后,她又问,“你一个月赚多少工资?”
  我像做贼被人捉住一样,羞于启齿那几个枯燥却令我无比汗颜的数字,扎下头,低声咕噜道,“3500元。”
  “哼!”阿姨轻轻地冷笑一声,念叨道,“3500元,是还房贷?还是吃饭?还是零花?”
  工资委实少得可怜,也就是一个普通本科毕业生的平均工资,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有这个文凭只有这个能力只能达到这个工资水平。此时让我着急的不是阿姨的盘问,而是偷瞄时钟,已过七点半,关键时刻焉能迟到?而阿姨的考核和盘查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这该如何是好呢?我急中生智,充满正能量地表态道,“阿姨,我还年轻,经过努力,‘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一个年轻人,居然说出这种老掉牙的话,谁还相信这种精神毒药?你们农村来的,本身与城里孩子相比,输在了起跑线上,等你有了,别人有的会更多更好。”阿姨毫不留情地驳斥我。
  宛如一瓢冰水迎面泼来,浇得我直打冷战。我何尝不知呢?为什么一定要直巴窿通地点破?我整个人像被霜打过一样,蔫不拉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