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的一段文字,让贵州人背了两千多年“自大”的黑锅。明明不是夜郎王说的“汉孰与我大?”却被强按在夜郎王的头上,并被稍作润色,变成“夜郎自大”的成语流传下来,历千余年而不衰。
西汉元狩元年(前122年),汉武帝派王然于等人出使西夷。《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这帮人的行程时说:“(汉使)至滇,滇王尝羌乃留……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大概这就是“夜郎自大”典故的出处。
然而,司马迁的这段记载是有问题的。
相比说来,滇比夜郎离汉王朝更遥远。唐蒙出使夜郎,司马相如出使西夷时都未进入滇境,双方因缺乏交往而互不了解,闹不清“汉孰与我大”是有可能的。夜郎的情况就不同了。早在建元六年(前135年),唐蒙即会见了夜郎侯,并“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这件事发生在王然于入滇之前13年。收了汉朝那么丰厚的礼物,辖境内设置了汉朝的郡县,儿子也当上了汉朝的官,忽然间变得不知道汉王朝与夜郎谁更大,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夜郎侯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主,很能见风使舵。纵观夜郎国前后200余年,自战国中期到西汉武帝,几乎没有关于夜郎主动启衅攻击他人的记载。对于来自外部的压力,夜郎侯倒像有些逆来顺受。
庄?率楚军入滇,在贵州境内与且兰国发生激战,却能与夜郎达成协议,兵不血刃地通过夜郎地区继续西进;秦始皇的郡县设到了夜郎四周和国境内,也没有发生双方兵戎相见的事;唐蒙出使夜郎,除了修路力不从心,在夜郎的事办得都很顺利。到汉武帝发兵攻打南越,且兰君抗命反叛,蜀西南的邛、笮等部起而附和,夜郎似乎也没有被蛊惑跟着反水。由此看来,尽力与周边政权保持相安无事,应该是夜郎统治者一贯的政策取向。
夜郎的求和求安心态并不是因为国贫势弱。《史记》、《汉书》、《后汉书》、《华阳国志》中都有“西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的记载。事实上,夜郎能在数十个西南夷部族政权中名列前茅,也绝非浪得虚名。近年来的考古发掘成果说明,2000余年前的夜郎古国的确存在一种繁荣景象。
研究中国农业史的人都知道,春秋到西汉初期,中原一带出土的铁农具中铁犁的数量并不多,形制也比较原始。而贵州的夜郎考古不仅发现了大量青铜工具,清镇、平坝一带的汉墓,还出土了铁锸、铁锄、铁斧等铁制农具。足见地处崇山峻岭中的夜郎,虽然受到自然条件的制约,秦汉之际同样跨进了农业社会的门槛,尽管就生产技术而言不免较中原落后,但差距却不致过于悬殊。
夜郎人的手工业并不比农业逊色,不仅掌握了纺线和编织麻布的技术,夜郎旁小邑制作的陶器造型别具一格,显眼部分还有刻画符号,隐然已有文字造型中“象形”、“指事”之类的特点。夜郎的青铜冶炼业也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青铜器的分铸、合铸、焊接、鎏金等技术早已不在话下。
《史记》、《汉书》等文献都说夜郎有精兵10余万,这在人口并不太多的古代,实在是一支不可小视的武装力量。汉武帝伐南越时,就曾“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江,咸会番禺”。
一国之君,如果拥有夜郎如此广阔的领地、众多的人口、繁盛的经济和强大的武装,萌生出某种自满与傲慢,恐怕也是情理中事。滇王尝羌便因陷入这种心态,才会向汉使提出“汉孰与我大”的荒谬问题。秉承求安宗旨的夜郎王是不会提这种问题的。正因为他的自知之明,才解除了汉武帝对夜郎的防范之心。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王的那枚印似乎把握得不怎么牢。元封二年(前109年),汉武帝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作为一方政权的滇国从此不复存在,取代它的是西汉政府设置的益州郡。
与滇国的情况相比,夜郎受到的待遇要宽厚得多。滇亡之后,夜郎国又延续了80余年才退出历史舞台。汉武帝在相继灭掉南越和滇以后,竟然容忍夜郎作为一个方国继续存在,个中原因正是夜郎王有自大的本钱而决不自大。(作者单位:贵州省社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