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中国在建水电站【村民七年鏖战水电站】

  南澳村桥头的红线并未撤去,成了村民心头解不开的结。      这是闽南大山里,一群村民和一座水电站的战争。看似离我们的生活很远。   然而发生在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不断在维权事件中重复。围堵、下跪、恐吓、网络战场……南澳村民与官商博弈的全程,如同一个信访标本。如今这个时代,我们究竟该如何维护我们的权利?
  
  红线
  
  福建省南澳村,8月艳阳正好,村口的山坡上,大片茶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也正因如此,夹杂其中的一株株疯长的茶树,分外扎眼。村民朱发利说,那些茶树都错过了采摘季节,只能任由生长。荒废的理由有些没谱,因为茶农要忙着“上访”。
  南澳村有村民100余人,多以种田采茶为生。大河从村前流过。7年前,有技术人员勘探后,村民根据测量桩,在桥的栏杆上画了一道红线。从此,红线成了村民议论最多的话题,一流行就流行了7年。
  红线是水位线。大河的上游要修建一座“大韩水电站”。修建完成后,河水将上涨到红线的位置,河水将流进村内祠堂、学校和民居。
  朱发利说,2004年夏天,南澳村所属的斜滩镇来了两位领导,他们和大韩水电站方面的工作人员一起,找到了当时的村主任林长俭。
  “没开村民大会、没公示征求我们意见,甚至撒谎和蒙骗,让林长俭给他们盖了一个章。”该村多名村民称,这个章是被“忽悠”盖上的。此言也得到林长俭本人的证实。
  随后不久,开始有技术人员来村里勘测,村里四处都有了“红线”。红线显示,水电站建成后,水位将达到86.5米。本刊记者在南澳村看到,按照红线标示,村内的南澳小学、祠堂和部分农田与民居,届时都将进水。
  村民不干了。技术人员中一名小伙子提醒,“你们不满意得赶快反映,水电站就要开工了”。而村民得知,受影响的不光是他们村,还有南澳洋、下马岭等共5个村落。
  2005年9月,大韩水电站在河水下游的武曲镇境内奠基。几个村有100多名村民闻讯赶到,他们拎着木棒和锄头,开始在工地“值班”。要开工,便开战。
  妇女们中午把饭送到值班现场。夜间,村民们会留下10余人守夜。守了四、五天后,工人见夜间“看守”薄弱,便开始熬夜浇筑水泥池。结果第二天天亮,愤怒的村民就直接把池子砸了。
  大韩水电站就此停工。沉寂了6年。期间官方、开发商、村民多种力量开始博弈。
  然而南澳村桥头的红线并未撤去,成为村民心头解不开的结。
  
  出招
  
  2010年春节刚过,水电站开工风声又起。当年正月初八,朱发利、林培善等8位村民代表跑到县政府,希望能见下领导。后来,门前聚了上百村民,但等到晚上10点,领导仍未露面。
  风声很快变成现实。当年2月,斜滩镇成立了大韩水电站指挥办公室。“红线”在村民心头加粗加重。
  村民开始逐级信访反映问题。南澳等5村,属于斜滩镇,斜滩镇属于寿宁县,寿宁县属于宁德市,村民们从镇、县、市一直告到了福建省,最后甚至惊动了水利部水电局。
  2010年闽水农电函9号文件开头这样写道,“贵局转来的寿宁县斜滩镇南澳等村民上访信件收悉,我厅对此十分重视……”
  村民还曾在市委书记车队经过村子时,在路边集体下跪,然而书记还没看到,他们已就被县领导劝回。
  村民的举动,并未拦住水电站开工的脚步。2010年7月,开发商阮丹萍派工作人员到村口贴水电站的相关文件。村民大怒,认为文件是2005年的,早已过期,属愚弄村民。另外,居然用白纸,在当地风俗中这很不吉利,“政府来贴个文件,都特意用红纸”。
  有农妇撕了文件,然而水电站的工作人员躲在车内,开始用数码相机拍摄。此举,彻底激怒村民。百余村民将工作人员乘坐的轿车团团围住。林长俭的亲属林宜善搬来了一棵大树,横在车前。
  警方赶到后,交涉之下,工作人员交出了相机,但相机内已无内存卡。最终村民散去,但愤懑难消。
  此后,小村的怪事开始多了起来。村主任林长俭接到了长达10分钟的辱骂电话。53岁的村民林培善则一天接到了3个恐吓电话,“让我谨慎、看好老婆孩子”。他远在上海的儿子同样接到了电话:“让你爸小心点”。
  几天后,林培善收到了一个大信封。信封里是一副挽联,还有一个大大的“奠”字。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事情还没完,在堵车事件第二天后,搬树的林宜善,在出门卖茶后突然失踪了。村民们找了一天一夜,才从邻村人口中得知,他被镇公安局抓走了。而后在村民抗议下,林宜善被释放。
  过了一个月,南澳村多名村民突然收到传唤证,要求他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此外,镇里还有警察进村,包围了几名村民的房子,说要调查。村民提前听到风声,躲到了山上。
  当年秋天,寿宁县纪检委派组进村查账。专门审查村委会的账目。知情人称,此举专门针对村主任林长俭。
  为了平息村民疑虑。开发商还曾派出专家队伍进村考察。后来村民认为专家是县里退休职工“冒充”的。双方言语冲突发生扭打。
  今年7月,村民们在一次上访后,寿宁县官方告诉他们,官方的意思是暂缓修建,不得开工。此前,村民问过工地是否已开工。工地答复是“没开工,只不过除除草”。
  村民们派出七、八个人到工地查看。他们发现,搅拌机、挖掘机已经开动。然而工棚内却突然冲出多名陌生男子,男子多有纹身,并手持马刀和铁棒,“再来闹就不客气了”。
  第二天,百余村民冲入工地,砸毁工棚瓦片,双方冲突。警察赶到后,“马刀男子们”消失不见。
  村民的上访信写的越来越激烈,甚至出现了“不惜以鲜血和身躯捍卫”的话。上访信也发的越来越广,一度贴进了天涯、猫扑和百度贴吧。
  与之相对,另外一股势力也在贴信。几乎每条村民的求助贴下,都有人以相同口径反驳,“文采非常好,如果可以用在正当的途径不是更好?虚假的信息不仅伤害了地方政府也伤害了到当地的投资商!试问:这样的经济软环境有谁敢前去投资开发?到最后伤害的会是谁?只会是寿宁的一方相亲!”
  村民提供了一封公开信,“不知道什么人放到村里的”。这封落款为“部分退休老人、老师”的信中,大赞寿宁县和斜滩镇的官员,称县长、书记是“可以被评为德、能、勤、绩全优的父母官”,并称“重启大韩电站动工议程,实在是不应该被非议的事情”。
  值班、围堵、下跪、上网、信访、打砸,村民们用尽了手段。而他们的对手,则用维稳、拦截、拘留、监控、回帖、发信、甚至黑社会等等手段应对。
  
  交锋
  
  交锋七年后,双方用尽手段,大韩水电站之争也有了新的说法。
  村民们称,他们质疑的问题主要有3个,一是大韩水电站手续不全。2004年水电站筹建时,曾有村民通过银行的朋友看到内部文件上写水电站机组功率为1.2万千瓦。这已经超出小型水电站的范畴,需福建省批准,所以水电站方面提供的文件是无效的。
  另外,村民认为,水电站建成后被淹没的范围有“猫腻”。村民自行统计算出,水库建成后,仅南澳一个村子,被淹的民房有22座,宗族祠堂2座,小学1所,涉及动迁人口近百人。而水电站相关报告显示,南澳村仅被淹民房1座,涉及4人。
  村民称,水电站“官商勾结”,欺瞒上级单位,称80%以上村民同意修建水电站,而他们调查结果表明,5个村子90%村民反对修建。村民向本刊记者出示了一份反对修建的签名书,上面有上百个指纹和签名,“我们不要钱,不需道歉,就要取消这个项目”。
  水电站的开发商阮丹萍不认同这个说法,她说村民“就是敲诈”,她说水电站方面曾请国家水利部福建水利勘测设计院的专家进行论证,认为对村民生产生活没有造成影响。
  面对“官商勾结”的指责,阮丹萍同样一肚子怨气。她认为当地政府没有“正确引导”村民。比如此前工地被砸,“我们也报案了,但没人处理”。
  她说,她承诺给村民修建一条抵挡20年一遇洪水标准的防洪堤,承诺给南澳村修一个休闲的场所,“当新农村建设……这些我是要花很大血本来做的……你农民觉得我侵犯你的利益,告我。可我是来帮助你,改善你的面貌,我们是来追求双赢的。”。
  阮丹萍否认水电站方打过恐吓电话、邮寄挽联和动用黑社会,“都是他们编的”。
  她说工地最近一次遭遇打砸,来的村民都是老人和妇女,“电视砸烂、钢筋抽走、木材抽走……派出所来了也制止不了”。
  她坚持水电站要开工,并正在写报告,要求寿宁县政府成立协调小组,“希望在法律和文明框架下,沟通和解决问题”。
  寿宁县县委书记卓晓銮说,据她了解,水电站和村民双方都有不理智行为,“两边差不多”。她说,因为村民态度倾向于水电站完全停建,不接受其他条件。上届政府群众工作做不通,“此事已经闹很大,从省到市到县都当做重点工作抓”。
  卓晓銮介绍,目前县里遵照省水利厅意见,在群众完全同意之前不得复工。
  看来,这场7年的博弈,仍未到结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