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美国的外面看美国时,它就像一个万花筒,色彩缤纷又让人眼花缭乱。 中国前驻纽约大使衔总领事张宏喜的著作《相知纽约》,以自己的亲历,向读者展现了一名外交官视角中的中美关系和并非神秘的外交工作。
书中不仅有工作细节,更有很多动人的普通人的情感,在纽约纷繁芜杂的各种表象下,很多理性的脉络依稀可见。该书内容与本刊曾经连载,且被一路叫好的《美国白宫新闻发布厅里的故事》和《联合国见闻――揭开安理会的神秘面纱》的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该书是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的“我当大使系列”丛书之一。现节选其中部分章节,与读者分享。
出乎意料
全世界有多少大使馆、领事馆?少说也有三四千。中国就外设230多个,其他大国只能比中国多,不会比中国少。
这么多外交、领事机构都活跃起来,好不热闹。只是外交、领事事务是各国最保密的事务之一,所以外人只知道表面上的那些事情,不知道那么多外交官、领事官都究竟在忙些什么,有一种神秘感。
现在就让我慢慢道来,尽量讲一些能告诉大家的事情。到动笔时为止,我已在外交部服务了40年,大大小小的事情总算知道一些。我驻外的最后一任就是中国驻纽约第八任大使衔总领事,就让我从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说起吧。顺便说一下,领事馆(简称领馆)是总称,总领事馆(简称总领馆)是领事馆里的最高等级,其次是领事馆、副领事馆、领事代表处、名誉领事馆等。现在一般只设总领事馆、领事馆和名誉领事馆。其中领事馆既是总称又是一个等级。
中国驻纽约总领馆是中国驻外领馆中第一大馆,其人数之多超过绝大多数中国驻外大使馆,由此可见其事务之重。其他国家在纽约所设领馆也是级别较高、分量较重,光大使衔总领事就有20多个。我国有五个驻外大使衔总领事,分别在纽约、旧金山、洛杉矶、大阪、悉尼。
提起纽约恐怕没有谁不知道。特别是2001年9月11日发生了震惊世界、改变世界的恐怖事件,纽约是事件的主要发生地,从此,纽约的大名更是家喻户晓。
且按下纽约不讲,先说说我是如何来到纽约的。
1997年8月25日,我携夫人弓占荣前往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就任我国驻该国第九任特命全权大使。1999年2月,我在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中国大使馆接到外交部干部司刘司长的电话,他说要我转馆到纽约工作。
虽然我对转馆是有思想准备的,但当我听到要我到纽约时仍然感到出乎意料。我不假思索地在电话中对刘司长说:“怎么要我到这个地方?你们知道我外语不行,在纽约工作必须外语好。”
我于1964年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中文系,不知何因那年外交部到全国各省挑了几十名外语系之外的各种文科大学毕业生,我是其中之一。一到外交部我就发现不会外语在外交部工作等于瞎混,所以就要求去学外语。如果说我还就个人的事提出过要求的话,这就是两个中的一个。但上级没有同意,而让我去给当时的部长助理宦乡同志当秘书。我给宦乡同志当秘书时间不长,但受益匪浅。他是个学者型的外交官,是当时乔冠华之后外交部的第二笔杆。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终生受益。
在中美关系的低潮中上任
我到纽约上任时中美两国关系正处于一个新的低点,因为在科索沃战争中美国战机轰炸了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给中美关系造成了严重危害。
从1999年3月24日起,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在科索沃地区同南斯拉夫(以下简称南)打了78天仗。科索沃是南的地方,那里居住着不少阿尔巴尼亚族人,他们要闹独立,当时的南总统米洛舍维奇等不同意,采取了镇压措施。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出兵干预,引起了一场局部战争。我国是同情南的,认为不管怎样科索沃问题是南的内政。但奇怪的是,当时南在国际上非常孤立,连应该支持南的俄罗斯也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坦桑也是表面上不表态,实际上不支持南,南驻坦桑大使馆保留在临时代办级别,南国庆时坦桑方面无人出席其招待会。由于我对科索沃、南斯拉夫问题未跟踪研究过,所以不明白为何出现这种现象。
5月8日美炸我大使馆,我们认为是有意的,因为几颗导弹从不同方向射向我使馆大楼,肯定是事先计划好的。炸馆事件在国内引起空前激烈的反应,举国上下声讨美的行径。美只承认是误炸,可又难以自圆其说,被迫做了道歉,并答应赔偿。我到纽约时事情还未过去,双方正就赔款问题进行谈判。
其实,我在坦桑时已经遇到了这个问题,炸馆事件在坦桑的中国人中也引起了强烈反应。在坦桑有几百名中国公司人员、援坦专家、医疗队大夫,他们向我提出要求到美驻坦桑大使馆示威,向美大使递交抗议书。美驻坦桑、肯尼亚大使馆曾于1998年8月7日同一天上午遭恐怖炸弹袭击,1999年3月2日美驻坦桑使馆新址开张,戒备森严,如我们几百人涌去有可能同美方发生冲突。再说保护美使馆是坦方必尽的责任,坦方完全有可能以安全为由制止我人员,我们不能因此同坦方发生冲突。但当时大家都在气头上,像国内人民一样,如我制止他们,他们就会不满。我当下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于5月10日下午在我们大使馆内召开所有人都可参加的声讨美炸我大使馆的座谈会,会后再派几位代表前往美大使馆递交抗议书。结果证明这个办法非常好。
会上果然群情激昂。我当然必须发表讲话,这个讲话有微妙之处,所以讲稿由我自己起草。我说:“今
天,我们在达累斯萨拉姆的中国同胞在这里召开座谈会,愤怒声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野蛮轰炸我国驻南使馆。大家在座谈会上发表了很好的意见,还通过了在坦桑的所有中国公民致美国驻坦桑大使馆的抗议信,这充分表达了我们这些工作和生活在坦桑的中国同胞的正义声音和爱国热情。在此,我代表大使馆对大家表示坚决支持。”我指出这种罪行是天理难容的。接着我讲了如下一段话:“我们中国人民始终是热爱和平的,我们的祖先也一再教导我们要和其他国家和人民结好,所以我们坚定不移地执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中国人民是好欺负的。面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霸权主义的横行霸道,我们中国人民从来是不屈不挠的。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冷静理智地对待一切,用高超的智慧处理好任何问题,既要同仇敌忾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又要防止无助于事的过激行为。一切要从国家的根本利益出发,自觉维护大局,执行我国的外交政策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充分体现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明传统。”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我在大家群情激昂时还是能保持冷静头脑的,这对一个领导者来说十分必要。有了这种经验,我到纽约开展工作就不会有什么行不通的。
受到热烈欢迎
1999年8月24日,当我和夫人从纽约拉瓜地机场走出时,立刻受到欢迎,总领馆的副总领事邱绍芳、唐庆恒、王稳定等,以及数十名侨领迎接我们。除向我们献花外,侨领们还拉起“热烈欢迎张宏喜总领事暨夫人来纽约履新”的大横幅。这使我和老弓十分感动,事先完全没有料到。我还好,早就养成了出差坐飞机总是整齐穿着西装的习惯,因为我多次在旅行中遇见熟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下飞机时有人迎接,如穿着太马虎显得对人不礼貌,此次亦是如此。老弓却是随便穿了一身衣服,上身为穿了多年的普通夹克。事后有人告诉我弓夫人很朴素,我听了只是笑一笑。
从一下飞机所受到的欢迎使我感到纽约的情况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尽管美国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并号称是最民主的国家,但美毕竟是冷战时期一方的头,是反共的一面旗帜,谁与中共掌权的政府人员来往,谁就会受到注意,甚至调查。另一方面,台湾在纽约经营的历史悠久,他们与美官方的关系密切,他们也会利用各种便利条件对接近我们的华侨华人进行打击。但绝大多数华侨华人毕竟心向祖国、祖籍国,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所取得的成就是无法否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代表的事实也不能不正视,否则联合国为什么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国为什么同她建交?看来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怕他们的那一套,而要光明正大地同我们来往。与此同时,美国社会也在发生变化,反共思潮在弱化,再动不动拿红帽子吓人已有些行不通了,20世纪50年代曾出现过的麦卡锡时期已不可能再现。但也不能把他们看得太善良,他们会搞不少小动作的,在下面的一些章节里我会写到。
一下飞机就受到欢迎使我感到鼓舞,我想这对今后的工作是个好兆头。不能光看到不利条件,更应看到有利条件,否则就很难树立起自己的信心。我在到任招待会上表示了这种信心。我说:“到纽约的这些天我看到这里的气候有阴有晴,但总的来说是不错的,我完全相信......在我的任内晴朗的日子会更多。”我还说,纽约是世界上知名度极高的大都市之一,她如同一部内容非常丰富的书,值得人们细细阅读和认真品味。对一个外交官来说,能到这里任职,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我将十分珍视这个机会,努力工作,为国效忠。我还特别强调道:“在我表示乐观之时,有人提醒我,我到任的时间正处于中美关系的又一个低潮,这对我意味着一种挑战。但我是一个不怕挑战的人。”有意思的是,到任招待会正好在1999年9月9日举行。我说:“五个9相逢是难得一遇的日子,中国人将9视为吉利数字,今天被我赶上了。这是领馆同事们的安排,更是托今天到会的所有朋友的福,也许本来就是天意。”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到纽约就是有信心的,信心来自祖国,来自人民,来自爱祖国的华侨、华人和留学人员,来自美国其他地区和纽约当地的友好力量。我和夫人到达纽约机场受到欢迎的大幅照片将永远被我们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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