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的丈夫打来电话,说家里的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己的病也犯了。从那以后,她就心神不宁,干什么都魂不守舍的,不断念叨她男人一人在家她不放心。
语文课讲“大堰河”的时候,她刚来到我家不久;而讲到“祥林嫂”的时候,她刚离开我家不久。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却让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用笔写下她的故事。
她叫李雪莲,是妈妈请来照顾姥姥、姥爷的保姆。她只比妈妈大几岁,可岁月却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即使说她有五十多也没有人会怀疑。初见时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只是随意地一扎,粗手大脚,操着一口我完全听不懂的河南话向我们打招呼,然后咧着嘴露出大黄牙向我们没心没肺地笑。那时我觉得如果想找典型的农村妇女,非她莫属。
干起活来她确实很勤快,手脚麻利,可也是个嘴不能停的话痨。她常向妈妈说:“日子这么一天天过,路这么一步步走,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明天总会比今天好。”她每次都如宣誓般大声地说出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似乎这样好日子就会来临,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她对生活的热情。
一次在饭桌上,她向妈妈说:“我家曾经生活条件也还不错,男人是包工头,一年也能挣个几万,根本不用我出来干活……”“那现在是为什么你要出来呢?”我好奇地问。她神色一下暗淡下来,低声说:“我不放心他的身体……”之后她少有地沉默了一会儿,可不多久她又开始高声夸党的政策好,取消了农业税,还给补贴,现在他们每年种地又能多挣几百块钱。“只要一步步跟着党走,准能奔小康!”最后她满意地总结道。听到这些话,我只是笑了笑,心里很不以为然,觉得她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农村妇女,芝麻大的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妈妈看懂了我眼中的不屑,便悄悄告诉了我她的故事。原来她曾有一个大儿子,16岁时摔瘫了,她照顾了儿子8年,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最终也没有留住儿子的性命。现在她有个两岁多的小儿子,还有一个痴呆的老婆婆,家里大多靠的是她打工挣的钱。知道这些后,我对她的厌恶少了几分,毕竟她能如此坚强地面对磨难,在经历这些挫折后仍是对明天充满希望是很不容易的。
离过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的丈夫打来电话,说家里的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己的病也犯了。从那以后,她就心神不宁,干什么都魂不守舍的,不断念叨她男人一人在家她不放心。终于她嗫嚅着对妈妈提出她要辞工回家的要求。妈妈在某个上午送她离开时,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那时,我只觉得她很没主见,对丈夫如此百依百顺,一个连家也离不开的人,怎么去一步一步追求美好的明天?
再接到她的电话是在正月初六,她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这时,我们才知道她的丈夫得了肝癌,这是家族遗传病,她丈夫的父亲兄长都是死于此病。我突然明白了,难怪她的丈夫不能出来打工,难怪她知道丈夫犯病时那么焦急,恐怕她早已预想到了这一切,可她仍是那么坚强。
第二天,我和妈妈去邮局给她寄了1000块钱,我们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可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没过几天她便又来电话,一边哭一边说:“你们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你们说走向好日子的路怎么那么难,可为他们我还要走下去。”电话的那一头她哭得撕心裂肺,电话的这一头妈妈也哽咽难语。这一幕似乎只有在电视剧中才能看到的老套剧情,当它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没有觉得恶俗,不知不觉我的泪也在流,一切对她的不屑都烟消云散。她还安慰我们,过些天可以去附近的茶园帮人采茶,去工厂运砖坯都可以挣到一些钱,晚上还可以回家照顾孩子和丈夫。“一步步的努力赚钱吧,总会把病治好的!”最后她对我们说,也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