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祖籍山东文登,1952年生于新疆伊宁。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委员。共发表文学作品四百余万字,《红处方》、《血玲珑》、《心灵七游戏》等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和话剧作品,著有《毕淑敏文集》十卷。有数十部作品获小说月报百花奖、昆仑文学奖、青年文学奖、当代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北京文学奖、北京市文艺奖、庄重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台湾第十七届联合报文学奖等奖项。
五十八岁的女作家毕淑敏忙碌而幸福。去年,参加了中国作为法兰克福书展主宾国的启动仪式,与儿子共同出版《毕淑敏母子航海环球旅行记》。还出版随笔《心灵密码》一书。今年1月,出版散文集《百合密码》;2月4日,央视十套《百家讲坛》的文字稿《毕淑敏破译幸福密码》全面上市;2月6日,《百家讲坛》栏目热播《毕淑敏破译幸福密码》讲座……
毕淑敏是首位在央视《百家讲坛》上,通过自身体验感悟人生、启迪人们追求和享受健康幸福生活的作家,也是第一位自费航海环球游的中国公民,更是位国内外罕见的兼有医生、作家、心理咨询师三种职业身份的人。
直面死亡 把握幸福
1952年,毕淑敏降生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军人家庭,她排行老大,有一妹一弟。1969年,十七岁的她穿上了令人羡慕的军装,告别北京安逸的生活,来到连呼吸都困难的西藏高原阿里地区。面对万古不化的雪峰、枯燥艰辛的训练和猝不及防的死亡,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一待就是十一年。
刚入伍当卫生员时,她照料病人。有一位病人,晚上查房还好好的,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她怔怔地看着病床,医生平静地说:病人已经死了。按当地习俗实施天葬,作为医护人员,她们要帮老百姓把尸首抬到山顶。令毕淑敏最恐惧的是在前头抬死尸。一路走下来两腿打战、满身冷汗、生怕躺在后面的故人会突然扑向她……不管愿不愿意,死亡、尸体是她日常接触的工作伙伴,渐渐地也便习以为常了。看着尸体被鹰食鸟叼飞向天空,她与当地藏民一样安然地感到,那是一个个直升天堂永享快乐的灵魂。
难忘十七岁那年,部队拉练穿过无人区。瘦小的毕淑敏要身背重负行进六十公里,还要攀爬六千米的高山。下午4点,才走了一半路她就难以呼吸,支撑不住了,脑袋里强烈地蹿出要跌入山崖尽快结束痛苦的念头,可她酸软得连纵身一跃的气力都没有。不知哪来的力量,朦胧的月色下,她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死里逃生抵达了宿营地。身处异常恶劣的环境,让她常常感到自己的懦弱和无奈,时时产生自杀的念头。可一旦想实施自杀时,求生的本能又是那么执拗而强烈,令毕淑敏自己也大为震惊。
后来,毕淑敏成为军医,这又是一个直面生老病死的职业。她至今清楚地记得面对第一个死亡病人时的情景。那位病中的妻子对丈夫说:你去看电影吧,我没事。在确认有毕医生陪着妻子不会发生意外后,丈夫坦然地看露天电影去了。一刻钟后,病房里突然传来呼救声:“毕医生,我好难受啊……”听诊器传来的却是病人心脏有力的最后一跳。原以为死亡该有许多挣扎,想不到竟是戛然而止。电影场上广播让心肾科的医生快回科里抢救病人,那位丈夫闻讯急速返回,他死死追问毕淑敏:我老婆临终都说了什么?病人痛苦的呼喊撕心裂肺地回响着,可毕淑敏忍着泪水劝慰着不断用头撞击墙壁的丈夫:“你妻子什么也没说,走得很安详……”那是她第一次说谎,她怎能再让那位丈夫备受悔恨与自责的煎熬呢?
“我在文学界举目无亲”
多年来,毕淑敏拥有众多读者,真可谓老少咸宜、男女不限,评论家和学者对她及作品都给予较高的评价,著名作家王蒙把她誉为“文学界的白衣天使”。
笔者请毕淑敏自我评价其独到之处,她笑言:“自己专心写作时从没考虑过什么风格和魅力的事儿。每次写作都是受感动并有所思考、喜怒哀乐浓烈得不吐不快时才提笔。凡是独属个人情调的都不会进入文字的长吁短叹,只有那些能引起人们共鸣的才能诉诸文字。”她说自己在文学界“举目无亲”,向来不讨好任何人,也从不迎合市场需要,更不揣摩或看他人眼色创作,削尖脑袋去争个什么奖的事从来没做过。直到今天还可以出版作品并有不错的销量,从这点来说要感谢改革开放,感谢市场机制。“如果非让我定位,说得老套些,那就是我一直尊崇真善美。”
1980年,年近三十的毕淑敏转业回到北京,在北京铜厂的一个小医务所任内科主治医师。开始,她不喜欢也不适应这个职业和环境。那时她和爱人在北京没有房子,孩子还小,整天脚打后脑勺地疲于奔命。等一切安顿下来,藏北的风雪无时无刻不激荡着她的胸膛。尤其难平的是,身边好多人忙于发家致富当倒爷,全然不知西藏阿里这个地方,更不晓得还有那么多依然爬冰卧雪的官兵在保卫着我们和平的生活。她有话要说,要为那些永埋在冰雪之下的一个个鲜活又年轻的生命树碑立传。几年过去,有着稳定职业和家庭生活的毕淑敏,胸中积淀的真情也到了不发难以自持的地步,可开贯了处方的她不知怎样握笔抒情。
1983年,电大中文专业招生,毕淑敏报了名,用不到两年时间学完了半脱产学员三年制的课程。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合办的研究生班招生,她又报了名。首都剧场举办文学讲座,两块钱一张票,开讲座的有丁玲、张贤亮、张洁等作家。她安顿好工作和儿子,一次次聆听作家们的讲座。1987年,毕淑敏一气呵成处女作《昆仑殇》。当时她很不自信,迟疑着不敢投寄。第一读者――丈夫读了之后,很受感动,他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亲手把这篇一吐为快的小说送到了出版社,当即一炮打响。
20世纪90年代中期,作协开会动员大家下去体验生活。毕淑敏记得那是在一个地下室里,有的说去卖西瓜,有的说去拉板车。轮到她了,她想自己当过医生,就上医院去体验吧。那时刚成立临终关怀医院,人们都谈癌色变,她却毫不畏惧悄悄去了临终关怀医院。
初建的临终关怀医院很简陋,跟想象的一点儿不一样,跟大车店似的。她在那里和那些垂死的人轻声交谈,而人家大多很漠然。有一天死了一个人,刚抬走死尸,毕淑敏就躺在那张床上。她盯着天花板,看着身边冰冷的抢救器材,体验濒死的人的最后时光……毕淑敏出于善的愿望,写了《预约死亡》,这部小说被称为“新体验小说”的代表作。
毕淑敏认为,写作这件事不是不怕苦不怕累努力去做就能做好的,如果不能给别人提供新的思考、美的表现形式以及达观的生活态度,勉强为之做,读者也不买你的账。
追从梦想 随心所欲
儿时毕淑敏就是愿追随梦想的女孩。上小学时她梦想当一名天文学家,曾给北京天文馆的馆长写信,探求讨论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可能性。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收到馆长的回信。长大后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妄想,就是始终期待探索一个阔大而永恒的世界。而现在从事的工作,也和探索宇宙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人心是一个内宇宙,同样阔大而永恒。
毕淑敏庆幸,自己降生在祥和的家庭,在本该成为“剩女”时由长辈介绍结识了同在部队服役并志趣相投的丈夫,又有了健康懂事的儿子。结婚三十多年来,她无论做出什么样不可思议的决定,都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父母绝对是你无法主动选择的,若降生在贫困多难的环境里,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和心血才能与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然而,也有不少人可能条件比我还要优越,实际却未必幸福。外因是条件,内因有时起决定作用。”
毕淑敏话锋一转:“无论何时何地,假如我的追求得不到理解,也不会影响我已确定的目标。通常我不会大声抗争,只是默默地去做或轻声慢语地劝导:如果你们爱护我,就全力支持好了,省得彼此不愉快。这么多年了,先生和孩子都知道,我去意已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在我们家,没有阻拦,只有心平气和地成全。”
她坦言,2008年与儿子卢淼的环球游,开始先生也没少说风凉话:在海上要漂荡三个多月,你年龄不小了能吃得消吗?花那么多钱给自己买个黑奴般的待遇,你觉得有意思吗?我和颜悦色地陈述着,十几岁时我读过《八十天环游地球》这本书,就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环游地球该多开心呀。现在终于有家日本旅行社可以帮我实现这个梦想,你说我能不付诸行动吗?旅行回来,先生也曾调侃:一圈下来,那么一大摞钱没了。若不去环球游,这些钱会变成一辆相当不错的轿车,还会是一处住宅的首付。我说你俗不俗呀,于是我俩哈哈一笑。
为了写作,她半路改行并获取文学硕士学位。1998年,她又参加了北京师范大学与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林孟平合办的心理辅导硕士班。四十六岁那年,毕淑敏可谓功成名就,却非要坐四年冷板凳攻读心理学博士课程。哪家丈夫随妻子这般折腾?说起这些,毕淑敏对家人充满感激。
刚入学时,毕淑敏夹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中间,时常被同学们唤作老师,很是尴尬。课堂上老师讲课,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中午吃饭,看着食堂的伙食干巴巴黏糊糊的,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习惯午睡的她,在偌大的校园里难找一处宁静舒适的地方。无奈,她蜷曲在露天的休闲椅上。刚迷糊着,就感到有人动她的胳膊,痒痒的。她以为有人要坐过来,便把身体蜷得更紧一些让出一些位置。不想,对方还触碰她的手臂,又痒又疼的。她使劲把身体缩到最小,还是被一碰再触。她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妈呀”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原来胳膊上正爬着一条又长又粗的毛毛虫。那一刻,她泪都要下来了:这是何苦呢?可一想起阿里的生活,很快,她又踏踏实实地沉浸在求知探索的快乐中。
毕业后,为验证所学知识,五十岁的她与几个同学大胆地开起了心理诊所。诊所开了三年,来访者甚多。感触颇深的是对一对要离婚的夫妻。二人共同挂号排队希望一起治疗心理问题。他们隔几天就打电话询问:毕淑敏的号排到了吗?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能不能快点?其实,“只是他们不会沟通,无法打开心结,便把到我的诊所进行心理咨询当成挽救婚姻的稻草。很多人的心理问题就是个情绪问题,也可以说是一念之差。往往就那么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导致自杀、杀人、分道扬镳等不可挽回的灾难和损失。所以,人的内心应不断调整疏导、防微杜渐”。
面对那么多求助者,毕淑敏心怀歉意。而她一天接待七个人已经是极限了。为此,毕淑敏意识到再当心理咨询师她会崩溃的。还是写书吧,销量大的话可印二十多万册,能有几十万人看到。于是她闭门谢客,创作了长篇小说《女心理师》,一发就是五十多万册。紧接着,她与儿子同游世界,历时一百多天、耗资四十万元。
旅游前,毕淑敏听到不少微词,但人情练达的她自有个人的价值取向。多年来她一直住在比较偏僻的单位分给的公房里,私家车是一辆开了十多年的捷达。先生曾到二手车市场估过车价,最多值两万块钱。至于养老,毕淑敏以前听一位医疗专家说过,如果你得的病十万块钱还医不好,那么继续花更多的钱,也是没用,不过是稍微延长一点生存时间,生活质量也很糟糕。于是她决定不必为老年留下太多的医疗保障,患了重病治不了,就安然离世。至于孩子,供他上大学又读完研究生,扪心自问,为父母的责任业已完成,今后的道路靠他自己走,父母留给他的除了精神和品德的传承,不应再含有金钱。毕淑敏用自己辛勤劳动挣来的稿费去享受旅游的快乐,每分钱都花得干净坦然。身为作家的她舍得用这些钱去看世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与丈夫挥别时,她笑呵呵地说:如果我葬身大海,死时一定非常平静,你也不必难过,因为我死于自己喜欢的事情。旅行中令她最感动的是,船上有位九十九岁的日本老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由七十多岁的儿子陪着,让同船渡的他们为之震撼。“老人出来前肯定觉得死在路上也值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可能性。受老人鼓舞,我可以一直随心所欲,轻装上阵直奔幸福”。
毕淑敏对人生有着自己的认定:“金钱、权力、美色,甚至不能企及的高位,都不能解决精神问题。唯有美好的追求、对生命的企及,才能让自己最大限度地丰富多彩。带给别人快乐,自己才会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