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金庸在重庆:抗战时期金庸在 教书

  金庸,本名查良镛,出身于浙江海宁县的名门望族。金庸曾对日本作家池田大作说:“我小时候在一个大家庭中长大……这座大宅子有五进,前厅挂着一块大匾,是康熙皇帝给我祖先查升写的堂名:‘澹远堂’。三个大字周围有九条金龙作装饰。”(《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金庸、池田大作对话录》,以下简称《对话录》)由此可见查氏家族之显赫。
  抗战爆发后,为了躲避战火,金庸就读的衢州中学不得不辗转迁徙到穷乡僻壤。1942年夏,自幼聪慧好学的金庸,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这年冬天,金庸离开浙江,往西奔赴中国的战时首都重庆,以求继续深造,圆一个大学梦。途经湘西时,因盘缠告罄,不得不在一同学家逗留数月。1943年春,经过多日的艰难跋涉,金庸终于到达日夜向往的陪都重庆。在这座山城里,他生活了两年多,直到抗战胜利后才离开。
  在重庆,他备尝了金榜题名的喜悦、辍学的痛苦和创办事业的艰辛。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历练,“……若非经历八年抗战的艰苦生涯,恐怕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漫漫求学路
  
  抗战中的陪都是什么模样?在重庆生活多年的美国著名记者白修德和贾安娜,在他们合作撰写的《中国的惊雷》中是这样描述的:“重庆是一座昏沉沉的山城,栖息在黑暗的崖石上,这崖石在扬子江上的雾中升起来直指天空……历史上的重庆是一个风云际会之点,是一个具有夸张的地理意义的临时宿营地……重庆是一个成千上万人分享过的插曲……大人物和小人物,高尚者和贪污者,勇敢的人和胆小的人,都曾在重庆聚会过一小下。”
  金庸是在春雨贵如油的季节来到重庆的,因此,在他的眼里,“一年中有六个月雾和雨笼罩着重庆,大街小巷都是烂泥浆”(金庸:《中国历史大势》)。然而,重庆毕竟是西南重镇,随着“战时首都”的定位,拥入这座城市的人越来越多,白天,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入夜,万家灯火,霓虹闪烁,一派繁华景象。不过,金庸却不在意这些,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备考中。他报考了多所著名学府,因成绩优秀,几乎同时被几所大学录取。最终他选择了中央政治学校的外交系国际法专业。他后来对来访者说:“我当时也考取了中央大学、西南联大和四川大学的外文系。但是,经济上负担不起,而中央政治学校不收费,我便去了。” 中央政治学校的外交系国际法专业很难考,百里挑一,由于他中英文都考得不错,所以能金榜题名。他曾对朋友说,在中央政治学校读书的唯一好处就是方便,衣食住行样样都由学校供应,不需家里资助,以致他跟远在浙东的老家很少联系。
  中央政治学校的前身,是中国国民党于1927年在南京成立的中央党务学校,蒋介石亲任校长。学校负责北伐期间国民党干部的培训,1929年改组为中央政治学校。1937年抗战爆发后,中央政治学校迁至重庆小温泉。开设了法政、经济、外交、新闻、地政五个系。该校是国民党训政时期培养国家政治人才的主要基地。
  进了大学校门,金庸便一心扑在学业上,由于他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像当年读小学中学一样,成绩总是名列班上第一名。“学而优则仕”是中国文人士子几千年来所走的一条道路,金庸也未能免俗。他潜心求学,也是为了将来能谋得一官半职,圆他揣了多年的外交官的梦想,以期光宗耀祖。
  由于中央政治学校实行军管军训,一心向学的金庸有些反感。按校规学生必须上军训课,见到教官还得立正敬礼,学生们个个牢骚满腹。金庸后来回忆说:“如果被查得不到课堂要受罚,要不是为了点名,我宁去图书馆钻一整天,不愿去受冤枉的苦。”
  金庸读的是外交系,且身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自然对国际国内的形势非常关注。他常常阅读各种报刊,共产党在重庆创办的《新华日报》,金庸也时常翻阅。他对《新华日报》上每周一次的“国际述评”专栏格外欣赏,这个专栏由当时著名的政论家乔冠华撰写,用的是“于怀”的笔名。这些评述文章,立论精辟,文笔潇洒,给金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他在香港创办《明报》,亲自撰写国际评论时,还时常想起乔冠华那些精妙绝伦、热情洋溢的评述文章。
  一年级结束时,中央政治学校教育长兼任国防委员会常务委员的程天放,在“总理纪念周”的全校师生大会上宣布,上学年全校总成绩最好的,是外交系一年级学生金庸。听到这儿,全校师生都向他投去钦羡的目光。
  
  展侠肝义胆
  
  金庸就读浙江联合高中时,就有反抗强权的胆识,敢于仗义执言,曾因在壁报上写文章嘲讽训导主任而被开除学籍。转入衢州中学后,依然那样古道热肠,依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次某学生被老师欺压,他奋笔疾书,写了一篇《一事能狂便少年》的文章,伸张正义,并强调历来成大事者必须具有大无畏的精神,敢于蔑视一切虚伪的尊严和权威,以及顽固保守的传统势力。文章在《东南日报》发表后,轰动了整个衢州中学,作者金庸本人倒是引起了报社编辑的关注,但他也因此上了训导主任的黑名单。
  进入中央政治学校后,金庸只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后来说:“我是很个人主义化的,我对校政虽有不满,但没有兴趣加入对抗校方的政治活动,我只抱着现时西方学生的那种心态,希望多点个人发挥的自由。读书归读书,不要太多的管束。”但是,事与愿违,面对不平事金庸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一定会挺身而出,这是他的性格使然。在这所训练干部的学校里,学生多对国民党很忠心,有些守旧的同学甚至会把一些思想比较开明的同学拉到台上去打。金庸看了很是气愤,就去找训导主任辩理,主任反把他骂一顿,说他多管闲事,还说这些打人的同学是见义勇为,打的是异己分子。金庸就说,就算不喜欢异己分子,要打人也要讲证据,不能这样侮辱同学。金庸还激动地对训导主任说:“好的领袖,好的三民主义,是值得我们去拥护的,但是不能说不容他人怀疑、讨论。”但是,金庸毕竟人微言轻,“终究说不通,就离开了”。其实,事情并不如金庸说得这般轻巧,他后来对北大教授、金庸小说研究专家严家炎说出了实情:“抗战后期,我在重庆中央政治学校念外交系,那个学校国民党控制很严,国民党特务学生把很多人看做异党分子,甚至还乱打人,我因不满这种状况,学校当局就勒令我退学。”实际上金庸就是被撵出校门的。
  金庸在中央政治学校只读了一年零两个月,因为打抱不平,因为行侠仗义,大约在1944年深秋失学了,他的外交官之梦就这样破灭了。
  
  供职图书馆
  
  失学后的金庸,既愤懑且沮丧,因为离家千里,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前路茫茫。他突然想起了比他大二十六岁的表兄蒋复璁。蒋复璁是江南著名藏书家蒋光煦的曾孙,我国著名军事学家蒋百里的本家侄子,北大毕业,后留学德国,在柏林大学研习哲学,后来专攻图书馆学;1940年出任国立中央图书馆首任馆长。走投无路的金庸,便从小泉来到两路口找表兄蒋复璁,在蒋的帮助下,金庸进了国立中央图书馆,任书记职务。
  国立中央图书馆坐落在重庆两路口复兴路(今长江路)五十六号,即两路口通往复兴关(今佛图关)方向左侧的半山坡上,是一座三层的大楼,重庆解放后成为重庆图书馆馆址。重庆档案馆至今还保存着金庸在国立中央图书馆的职务、薪俸、生活补助费金额等原始资料。国立中央图书馆当时有在册职员六十五人,馆长以下的职务有:主任、编纂、人事管理员、干事、助理员、书记。书记是最低一级的职务,共有二十二人,金庸排位第十六名。职能部门设有:特藏组、编目组、采访组、阅览组、总务组。金庸被安排在阅览组,具体工作是登记借书和还书;工作时间为每天下午2点到晚上10点,比较轻松,当然薪俸也不算高,不过也足以糊口。档案记载:馆长蒋复璁的月俸是国币五百六十元,而刚进馆上班的金庸的月俸仅为五十元,不过另外还有生活补助费。1944年12月,馆长的生活补助费是七千六百元,金庸的是两千五百元。到了1945年2月,金庸的生活补助费就增加到了四千二百五十元。
  金庸后来对池田大作说:“我在图书馆里一边管理图书,一边就读了许多书,我集中读了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有一部分读的还是英文原版。我比较喜欢西方十八九世纪的浪漫派小说,像大仲马、司各特、斯蒂文生、雨果。这一派作品写得有热情,淋漓尽致,不够含蓄,年龄大了会觉得有点肤浅。后来我就转向读希腊悲剧,读狄更斯的小说。俄罗斯作家中我喜欢屠格涅夫,读的是陆蠡、丽尼的译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金庸虽然被撵出了校门,可他却进了一个书的海洋!他的学识与学养因此而获得极大的提高,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创业遭夭折
  
  在中央图书馆工作期间,金庸曾邀约三位中学同学一起创办过一本综合性的期刊。当时,有一本美国出版的著名刊物《大西洋杂志》在重庆很受欢迎,宋美龄都经常翻阅。金庸和同学青春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吸引大众的关注,他们便给刊物取了一个响亮的可与《大西洋杂志》媲美的刊名:《太平洋杂志》。笔者在重庆图书馆抗战期刊部见到了这本六十多年前的刊物。刊物的发行人是张凤来,编辑人是金庸。金庸在“编后记”里,讲述了创办这本杂志的初衷:
  我们在重庆,外埠的友人常会写信来说:“希望寄一些新的刊物给我们吧!”但寄什么给他们好呢?重庆好的刊物很多,但未必正合他们的需要。学政治经济的要一些资料,学文学的想看些最新的作品,学科学的想知道世界上科学进步到了什么地步,生活太无聊的要求些刺激,生活太紧张的人要求得到解脱。我们想到,应该有一本刊物能普遍地满足这种需要。于是我们着手筹备了,希望这是一本范围极广的刊物,希望这是一本能适合大众需要的刊物。
  金庸又在“发刊词”里宣示了办刊的宗旨:传播知识,传播真、善、美。他说:
  一本理想的综合刊物,应该能够传播广博的知识,报道正确的消息,培养人们高尚的艺术兴趣与丰富的幽默感。真理、善良、美丽,都是十分宝贵的东西,为了要获得这些,几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尽了终生的努力,甚至牺牲了生命。我们这本杂志,就是集拢这些美丽的东西献给你。渺小的蜜蜂从各种花朵里制出蜜来,我们希望这蜜是甜的。
  从“创刊号目录”和“第二期要目预告”中,我们可以看出金庸做到了这一点。虽说每期只有十二三篇文章,但内容却包罗了国际述评、军事科技、文学艺术、名人行踪以及逸闻趣事等。
  编辑刊物对金庸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十五岁读初中时,就曾与两位同窗好友,为准备报考初中的小学毕业生编辑出版了一本书《献给投考初中者》,成为当时的畅销书。
  年少时创办刊物的经历,对他影响深远。他在《对话录》中曾说:“我创办《明报》而得到成功,大概就源于这种洞悉读者心理的直觉能力。”
  《献给投考初中者》当然不能与《太平洋杂志》同日而语。《太平洋杂志》以译作为主,不管目录上标的翻译者是谁,其实都出自金庸的手笔。为了不给读者千人一面的感觉,所以他取了不同的译者名字。金庸编杂志有天时地利之便,他充分利用图书馆丰富的藏书资料,每天一有空就着手翻译或撰写文稿。下班后,他就带着《英汉词典》,急匆匆地赶到同处两路口地区的美军俱乐部,抢译新到的外国报刊上的文章。
  金庸觉得编辑《太平洋杂志》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然而,筹措印刷经费却使他和同人煞费苦心。他们既没有自己的印刷厂,也没有雄厚的资金做后盾,典当无物,告贷无门,只得分头去设法举债。好话歹话说尽,最后有一位同学的亲戚发了慈悲,愿意借一点钱给他们。但杯水车薪,远不够支付印刷费。数番周折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重庆大东书局,向老板求情,老板勉强答应赊账给他们印刷一期。
  《太平洋杂志》是一本有六十四页篇幅的中型月刊,它的排版、印刷、装帧,在当时来说属中上等水平,更因其内容丰富多彩,能迎合各类群体的口味,因此,1945年2月“创刊号”甫一面市,三千册即告售罄。这给了金庸极大的鼓舞,于是,他便积极编辑第二期。他雄心勃勃,广泛征稿,还准备出版丛刊。当他们把编辑完毕的第二期稿件送到大东书局发排时,却吃了闭门羹,大东书局老板拒绝再赊账为他们印制第二期刊物。因为,在那个纸价飞涨的年代,赊账就意味着贬值,意味着亏本,唯利是图的商人怎么愿意做蚀本生意呢?陷入绝境的金庸,只能痛心地眼睁睁地看着辛辛苦苦编辑出来的《太平洋杂志》第二期胎死腹中。于是,“创刊号”也就成了“终刊号”。
  
  离渝走湘西
  
  《太平洋杂志》第二期出版触礁,创业的失败让金庸耿耿于怀,他心灰意冷,感到无比的失落和彷徨。他整天在国立中央图书馆为读者借书还书,生活如一潭死水。数月后的一天,金庸在湘西的那位同学的哥哥、一位农场主,来到国立中央图书馆找他。1943年春,来重庆求学之前,金庸就是在这个农场主开办的农场里逗留了数月,并被他任命为“主任”,协助他管理农场。正是这一段经历,金庸的才干给农场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他来找金庸,是邀请他再度去湘西为他经营农场的,并慷慨承诺:只要他的农场开垦出来,并种上油桐树后,就送金庸出国留学。金庸一听此言有些心动了,因为,出国深造是当时众多学子的梦想,青年金庸又何尝不愿去追逐这个美好的梦想呢?但他担心湘西那个地方偏僻闭塞,一个人长年生活在那里难免孤独,于是,他向农场主提出一个条件:要带同学余兆文一起去,且待遇必须和他一样。农场主爽快地答应了。双方交谈时余兆文在场,他后来回忆说:“金庸也不是一个计较一时报酬的人,只求有个陪伴,要带我同去,待遇也和他一样。这也是有待农场有了出息以后的事,算不上苛求……所以,双方无须讨价还价,也不必立据签约,只是君子协定,开诚布公几句话就谈妥了。我们又没有什么细软或大包小件要打点,两人只带了一卷铺盖一只箱子说走就走。”
  金庸的箱子装满了他一生难离的东西――书籍,此外别无长物。
  1945年初冬,金庸向国立中央图书馆递交了辞呈,办理完离职手续后,又向表兄蒋复璁辞行,感谢他一年多来的关照,然后,就和余兆文匆匆上路,告别了这座生活了两年多、让他饱尝人生酸甜苦辣滋味的山城重庆。■
  (责任编辑/穆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