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在山西和河南发生的黑煤窑黑砖窑事件,人的无助和冷漠给我带来的震撼是深远的,让我意识到的是人之恶的独特。动物来说仅仅按照自己的动物本能生活,在本能之外不会主动为恶;但人却不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的自由意志,可以超出自己的动物本能自由为善、也可以自由为恶,人可以战胜自己的恐惧和贪婪为善,也可以屈服于恐惧和贪婪为恶,这种恶也远远超出自己的本能。
有人认为,这事关制度或者社会的问题,但此事更应该是一次心灵事件,是一场制度无法触及的精神灾难。社会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制度不断地健全,但这种文明进步的盛宴为什么对个人的道德状况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或者迟缓)?我们的“进步”到底忽略了什么?导致这种人“心灵”止恶扬善的乏力,而把人置于道德底线失守的地步?
回顾过去,20世纪的中国人心常常处于民族存亡的焦虑之中,无论是晚清变局,还是80年代的改革开放,国人的眼睛要么是向“西方”看,要么是向“未来”看,而现在,则是向“经济发展”看,总之,这种国家民族层面上的焦虑,对人思想方式影响异常巨大,这导致人向内地在心灵层面上无法着力,心灵自身投入到外在的世界中去,自身却没有得到滋养。
这种情况下,或许看看邻居俄罗斯人的状况会有启发。说到俄罗斯精神,我们的印象都被那一些巨星占据着,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别尔嘉耶夫等,其实,必须指出的是,背后支持着迄今仍进发着活力与火花的俄罗斯精神的,还有那些默默地一生不被人所知的修道院里的东正教修士,是他们身体力行地传承着一种心灵的生活,而他们中,有的有作品传世,有的默默一世。
长老西拉便是其中一位被历史所重新发现的修道士。这位被淹没的俄罗斯思想家在修道院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然而他的思想在21世纪重新被人发现,并被尊为圣人。1866年出生于俄罗斯乡村的一个农民之家,从小身体强壮,乐于助人,在军队服役结束后,随即离家奔赴阿索斯山修道院,在长达45年的岁月里,长老西拉始终过着普通修士的单调生活,最后于1938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但他的一生清晰,这可以从他的著作里看出来,他的修道生活一直专注于心灵之中,这也是俄罗斯修士的一贯传统。
所有这些,都是通过《俄罗斯精神巨匠:长老西拉》一书,在汉语世界中得到第一次典型体现。通过这本书,可以让我们了解到俄罗斯精神的另外一面,了解这些修士们的生活和他们对心灵保持强烈关注的传统,毫无疑问,这和他们的信仰有密切关系。
在基督宗教的三大教派中,新教侧重于理性,注重表达,向外传播;天主教注重传统历史的传承,关注社会的公义;而俄罗斯的东正教注重心灵的修为,注重内在的和上帝的接近。我们所常常提起的中西文化交流的西方,其实一直指在新教和天主教背景下的“西方”,而同被视为“东方”的俄罗斯,却常常在文化上被忽略,也因其深刻的内向性,很难轻易接触,这个原因是复杂的。而这个“东方”特色的俄罗斯,是和我们中国文明中的一些传统有印证之处的,有人说是“道”家,有人说是儒家的“心学”。不管怎样,我们要了解这个邻居,便不能仅仅停留在列宁或者高尔基,甚至普京身上,我们需要理解的,还应该是这个民族更加深远的心灵世界――不应只知道有红场,还要知道有修道院,而此一点或许对我们自身亦有启发。
《长老西拉》完美地体现了俄罗斯精神中那种流动的、承受苦难的心灵个体、长老西拉的言说和一生,与众不同却始终和人在一起,并不进入这个世界,也不离开这个世界,而是始终关注着这个世界,为这个世界祈祷、哭泣,始终在心灵上为世界守望。
其实在我们的文化当中,不乏关注人心的文字,比如《大学》中的“正心诚意”,如孟子的“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之四端,到后来王阳明的“心学”,但是儒家文化中“心学”往往沦为“外王”之学的前奏,在实践中就免不了忽略心的问题,似乎向外的“焦虑”始终在压制着心灵的发育。
回到开始的主题,如何让我们的思想可以稍微离开一下高速发展的世界,转向精神的培育?如何让我们的心灵再强健一些?如何让世界依旧进步,但是心灵却可以从中间自由出来,去创造一种内外平衡的文化,不再用单一的“焦虑进步观”来管制一切?或许这样,才有希望让我们的心灵变得丰富起来,让那些早已失去光彩的良善、同情心、感受他人痛苦的诸能力,回到我们关注的舞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