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熟了,大家都喜欢”――张果喜这样解释他的名字。 20世纪80年代初,他的个人资产就已达到3000万美元,成了新中国的第一个亿万富翁。如今,与他同代致富的,要么早已出事退出历史舞台,要么风光不再已经淡出公众视线――而他依然还是江西首富,还是那么火,那么红。而且,外界对他和他的企业的质疑,从不曾有过。
一招鲜
在解读张果喜的财富路径时,他被学界归为“无心插柳”型。而在余江,记者听到的“说法”,是“佛”在保佑他,因为他在人生最穷困的时候卖掉自己的房子为“释迦牟尼”造屋――生产“佛龛”,后来他办企业一路顺风,越做越大,这都是“佛”给他的回报。
“佛佑”的解释有迷信的嫌疑,记者不以为然。接待记者来访的是果喜集团的党委副书记汤冬莲,依据她的介绍,不难还原张果喜发达的真相。
20世纪70年代初,15岁的张果喜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进了余江县邓家埠农具修造社木工车间当学徒,每天的活就是锯木材。虽然锯木材不需要多高的技术,但要把一堆一堆的木材变成木锹、犁把、独轮木车等,却要消耗很大体力。那时锯木材不是用机器,而是用手拉锯,上进心极强的张果喜没日没夜地拉,结果把肾给累坏了,拉尿带血,几乎是每星期一次。5年的“血尿”,给张果喜换来了一个“好木工”的称号和“车间主任”的职务。可是,车间主任没当几天,农具市场就饱和了。
1972年,张果喜的木工车间因无活可干被厂里剥离出来,单独成为木器厂,张果喜被任命为厂长。名为厂长,却一无厂房,二无资金,只有从农具社得到的3平板车木头、几间破工棚和x名职工及家属近百口,另外还有“分”到他们头上的Z4万元的债务!第一次发工资的日子到了,厂里却连一分钱也没有!张果喜不得不说通父亲卖掉了土地改革时分给他们家的房子,得到1400元钱,一部分作为职工的工资,一部分作为厂里创业的本钱。
张果喜知道,单靠卖自己家房子的这点钱,是发不了几回工资的,木器厂要生存必须找到能挣钱的活干。然而,在附近农村即使找到一点活干,又能赚多少钱呢?张果喜大声向厂里的职工宣布:“要吃饭的跟我走!”于是,21位兄弟积极响应,跟上了他。可是,饭在哪里?
张果喜想到了上海,他想到上海是因为在家乡他经常与“上海知青’聊天,知道上海是一个大世界,在那里或许能找到活做!张果喜带了200元钱和三位伙伴闯进了大上海。第一次远离家门,200元钱放在一个人身上怕扒手偷,于是,张果喜和伙伴躲进厕所,将200元钱一人分50,藏在贴身口袋里。
晚上舍不得住旅馆,就蜷缩在上海第一百货公司的屋檐下。第二天,他们很早就来到上海手工业管理局门口。局里的工作人员上班时见到他们后便问“有什么事?”张果喜先作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说出想在上海找活的心事。工作人员听说他们是来自毛主席表扬过的地方,便热情地把他们介绍到上海雕刻艺术厂去参观学习。这个厂在四川北路,它的前身叫上海艺术雕刻品一厂。
到厂以后,他们在陈列样品室里看到了一种樟木雕花套箱,由两个或三个大小不一的箱子组合而成,每个箱子都是单独的工艺品,套在一起又天衣无缝;箱子的四沿堆花叠朵,外壁层层相映的是龙凤梅竹,十分精美。张果喜问管理员,这套箱价格是多少?回答是200元。张果喜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遍,回答仍然是200元。此时的张果喜又惊又喜,200元啊,他们4个人千里迢迢来上海,全部盘缠也不过200元呀!于是,张果喜决定要把这个手艺带回余江。他们4人分工,一人拜一个师傅,学几道工序,就是死记硬背也要把这个产品的工艺流程和制作技巧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就这样苦学了7天。
临走时,张果喜还从上海艺术雕刻厂的废纸堆里,拣回了几张雕花图样,又顺手牵羊地带走了一只报废的“老虎脚”。回到余江的当天夜里,他就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决定做雕花套箱。第二天,他把全厂的零碎木料全部清理出来,分成三十几堆,全厂职工每人一堆,让大家照着他从上海带回来的样品花鸟去练雕刻。
然后,他又把工人带到有“木雕之乡”美称的浙江省东阳县学习,还将个别老师傅请到余江来传授绝活。做套箱需要上等的樟木,余江县城连樟树都很难找到,他又带领职工到远离县城的山区去采购。有次遇到大雨,运送樟木的拖拉机陷入泥塘,他和职工冒雨干了一天一夜,硬是靠手推肩扛,将两吨多重的樟木卸了又装,饿了就吃一个5分钱的发饼,渴了就喝几口山沟里的水……就这样,张果喜经过半年多的时间,生产出了第一只樟木箱。
那时候,江西没有外贸,出口产品都要通过上海进出口公司,所以他们把制作的第一只樟木箱送到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由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送给广交会。结果第一次交易会上就订了20套樟木箱。这20套樟木箱让他们赚了一万多块钱,同时还使他们了解到了客户对他们产品的要求。根据客户需求生产雕木箱,一下子产品的销路就打开了。
1979年秋天,张果喜又到上海。如果说张果喜第一次闯上海是为了找碗饭吃,那么第二次闯上海就是他走向中国富豪迈出的第一步。在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样品陈列厅里,一尊尊出口日本的雕花佛龛,久久地吸引着张果喜的眼球,再一打听,一个佛龛有70%的利润,而他生产的雕花套箱只有25%的利润。
工作人员告诉他,佛龛是日本的高档工艺品,也是日本家庭必备的“三大件”(轿车、别墅、佛龛)之一。佛龛是用来供奉释迦牟尼的木雕宫殿,大小只有几尺见方,结构却非常复杂,成百上千造型各异的部件,只要有一块不合规格或稍有变形,到最后就组装不起来。因为工艺要求太高,许多厂家都不敢问津。
面对佛龛,张果喜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用料不多而价格昂贵,这是把木头变成黄金的生意啊!
“这个活,我们能做!”张果喜毫不犹豫地与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签了合同。他带着样品回到厂里,一连20天泡在车间,和工人们一起揣摩、仿制,终于把佛龛做出来了。
第二年,果喜木雕厂创外汇100万日元,其中65万日元就是佛龛收入;第三年,果喜木雕厂创外汇156万日元,佛龛收入超过100万日元!
或许是缘于张果喜只有初中肆业的文化、土木匠、草民这样草根出身的考虑,他的第一桶金,乍一看像是“无心插柳柳成阴”,但注意到他推进的每一个关健点不难看出,他实际上是“有心裁花花亦发”。他的崛起应该归于“一招鲜”――生产佛龛的技术门槛高让后者一时难以跟进;他对传统雕刻工艺工序的改造使产品便于大规模生产;他对质量的精益求精挡住了韩国、港台的对手,几乎垄断了日本整个佛龛市场。由此,夯实了果 喜大业的地基。
不折腾
与同时代富豪的一个明显区别是,作为新中国第一个亿万富豪的张果喜不怎么折腾。记者在采访、调查中发现,30多年,张果喜在以下几个方面始终保持不变――
角色不变。随着张果喜和果喜集团的崛起与社会知名度、影响力的形成,社会应酬与社会活动也免不了多起来。但张果喜坚守一个企业家的本分,专注于将自己的果喜集团做强、做大。
1985年,当人们对万元户都感到很神秘的时候,张果喜已经成为亿万富翁。组织上要他去当鹰潭市副市长,他却没有去,理由是:“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我能把一个企业搞好,不等于说我能把一个鹰潭市搞好,因为我原来所从事的,所了解的,所学的都是搞企业管理。从企业来讲,我刚刚描绘一个蓝图,只有一个轮廓,颜色正在一笔一笔地上,企业不能离开我;从我个人来讲,我爱我这个企业,所以我坚定不移地毅然留在企业。”如果当初张果喜当了市长,也许结局是:市长没有当好,自己的果喜集团也丢了。
主业不变。这么多年,生产佛龛一直作为果喜集团的支柱不动摇,张果喜和他的果喜集团在专业化这条企业发展之路上坚持了几十年。近几年适度多元化,也是在突出主业、做好主业的前提下渐进式实施的,这种谨慎决策与那些一旦做大就盲目多元化的民企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张果喜应对市场风云乍起的定力。1997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中,日本经济严重衰退,佛坛市场也随之变得异常萧条,很多佛坛生产、经销厂商关门倒闭。对此,张果喜非常冷静,20多年在佛坛摸爬滚打的经验给他一种直觉:这种萧条是暂时的,宗教是日本民族文化的显著特征之一,只要有日本人存在,就需要佛坛产品。在市场低迷不前的情况下,张果喜不但没退出佛坛生产领域,而且还投入了4000万元,新上了两个完成品厂。两年后,日本经济逐步复苏,张果喜的佛龛生产正好迎合了市场所需,销量大增。
总部基地不变。余江只是个农业县,且偏居内地省份江西一隅,可几十年过去了,果喜集团的总部基地牢牢地扎根在这里,张果喜本人也始终不曾动过变迁的念头。今天,不但神龛等木雕工艺生产线在余江,而且果喜的电机生产也在余江,化工产品最初也在余江。张果喜这种所谓“农民式保守”背后实际上藏着他作为一位企业家的精明、智慧:余江有着他所熟悉的低成本人力资源、个人品牌资源。这种资源在果喜集团已经形成了良性循环,甚至浑然一体,变更总部基地不但会由于财税利益伤了地方政府多年的“和气”,而且企业本身在新地方的不适应也会引发负面的连锁反应。因此,只要有可能,果喜集团除了将总部基地长期设在余江,其新上生产项目首选地也会是余江。
心态不变。余江县委宣传部一位干事在谈及张果喜时感喟:有些人国外行国内不行,有些人有钱没有名,有些人有名没有钱,有些人有名有钱没有家,有些人家庭好但子女不好,有些人有名有钱什么都有但身体不好,有些人身体很好但朋友很少。可是张果喜却什么都有,家庭、事业、朋友、身体、亲情都很好。张果喜之所以能够拥有这一切,在于他的平常心。做大了的张果喜这样告诫自己:“我们还要谨慎摆正自己的位置,放下架子,把自己看得还是和原来的小木匠一样,才能与人和睦相处。做到不但善于雕刻木头,还善于雕刻资源,从而雕刻好我们的人生。”尽管已是亿万富翁,张果喜身上从不佩带任何金银饰物,穿着随便,吃饭更不讲究,最大的嗜好就是抽点烟。
不折腾企业!不折腾自己、亲朋、职员和客户!这无疑是张果喜这位新中国第一个亿万富翁几十年不倒的最有力的理由之一。只是这种“不折腾”已被“翻译”成“有所不为才有所为’的企业理念或被当作“无为而治”的企业经营管理境界和企业家人生哲学来推介。
佛文化
造佛龛几十年的张果喜并不讳言自己如今“信佛”。而记者惊叹的是这位农民企业家、草根富翁在打造企业文化和个人品牌建设中对佛文化的嫁接和借力智慧。在张果喜看来,佛不是神,大地众生皆有佛性。佛是一种智慧,智慧是由定而升,若心能专、念不散,从事入理,则能产生智慧。也就是说只要你对人以诚相待,用心去做一件事,都会得到“佛”的保佑。
所谓“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意思是说,只要你真心热爱你的事业,只要你专注你的目标,那么,你就练就了一手得心应手的技艺,生出各种高妙绝伦的办法,来解决你所遇到的一系列困难,成为一个能办事、会办事的人才。
记者来到果喜集团生产佛龛的地方,如同来到一座艺术家雕凿的园林,干净的地面上看不到一点杂物,车间外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花坛上的树叶在秋风中轻轻地摇动着……当年与张果喜一起创业的21名工人的名字镌刻在工厂高大的牌坊上。走进车间,是一片静谧,职工正在给佛龛轻轻地涂抹金粉,满车间闪耀着祥和之光。
余江民间将张果喜的“不倒之谜”解释为“佛佑”,这一点也同样合了张果喜本人的心意。他说:因为他一直在做佛龛的缘故,这些佛龛保佑了日本一个民族,应该也会保佑他。所以几十年来,他都是逢凶化吉、遇难呈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创业的时候,他曾遇到过溺水、触电、车祸、火灾,但都化险为夷,后来安然无恙。有人说生意人都是奸商,而张果喜敢说,他从来没想过骗人、害人,而是一向以全心全意待人,因此他得到了好报――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他一直都发展得比较顺,尤其做木雕生意,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心思,一年到头订单上亿,30多年来,没有库存,做多少卖多少。
在余江,“造佛”与“造福”同音,为民造福就会得到佛祖的保佑。“无我”是佛的一种境界。张果喜说,从一开始赚钱他就不是只为自己赚钱,而是为大家赚钱。对钱,他有个经典的比喻:“钱就像一池塘的水,满满的不外流就会发臭,路人经过这个池塘就会绕道走。池塘的水要常进常去,才能保持干净、清澈,人们才会到水塘边来走走。有钱人太抠了,让人惹不起躲得起,这样与你做生意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创业初期,他自己都没有饭吃,却喊出“要吃饭的跟我走!”他带领21位职工,在上海找到了一条生路。他赚到第一个100万的时候,就拿出22万为余江县兴建科技大楼,以后又陆续出资兴建了“果喜大桥”、“果喜大道”、县电视塔、县福利院,还捐资建立“江西果喜教育奖励基金”等,积极赞助抗洪救灾、烛光工程等公益事业。
为“普渡众生”,张果喜利用自己的木雕资源,支援全县14个乡镇办起了木雕厂,还创办了全国第一家木雕技工学校和残疾人雕刻技术培训班,共为社会培养技术人才2万余名。这些木雕技工现分布于全国各地。据 有关部门统计,他们每年仅从外地寄回余江的汇款就有5000多万,在本地和外地办企业年销售额在20万元至千万元以上的木雕、家具大户近百家,木雕产业已成为余江富县、富民产业。
佛文化的现实力量虽然有助于张果喜和他的果喜集团的和谐生存,但张果喜的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考虑到企业产品、市场单一的潜在风险,果喜集团在做好主业的前提下,也在近几年试水多元化,果喜集团从韩国引进6条生产线,在余江办起了与木雕完全不搭界的化工发泡材料厂,这是一种用于包装产品的化工制品,形似发糕,用途极广,尤其是运输搬动间磕磕碰碰的电器产品就少不了它,而电器产品举国疯上的现实告诉他,上发泡正是好时候。
起初,如同办木雕厂一样,他将发泡厂办在余江,以示不忘养育之恩,但是,上好的产品一年下来,却亏损了400多万元,究其原因,余江离用户太远,发泡材料是体积大、重量轻的产品,装载运输中一车看似满满,实际上并运不下多少,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结果是本可进荷包的几个钱丢在了路上。于是,张果喜将6条生产线全部撤出余江,分别落户上海、厦门、深圳、东莞,独立成厂。这些地方皆为工业密集区,就近推销,就近运输,这才扭亏为盈。撤出后当年就赚了600多万。
1999年,果喜集团又与美国一家公司合作,引进专利技术,在余江创办了江西喜泰电机有限公司,生产当今世界最先进的高科技电机产品――无刷无槽微型直流电机。这个产品目前在美国只应用于宇航和军工,而在世界民用工业中还未得到应用。国内有关部门也认为这个项目具有很高的技术含量,可以填补国内空白,很多有微型电机需求的部门和企业甚至希望果喜集团尽快批量生产。美国商人黄崇朝把这个“青涩的苹果”带到了中国,并与正在寻找事业突破口的张果喜一拍即合。没料到,黄崇朝“一女二嫁”,从而在广东商人关俭文和张果喜间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1988年,十万大军下海南时,张果喜也随着人流越过琼州海峡踏上了这块拓荒者们心中的淘金地,选中了风光迷人的三亚,决定投资2亿元在这里兴建一座大酒店,当酒店建到一半时,却碰上1996的“宏观调控”,海南热突然降温,工程被迫停了下来。
如果真要谈到“佛”,那么,企业家的“佛”就是“市场”。只有从市场中来到市场中去,企业家才能获得真实的“佛佑”。张果喜也不例外,他的市场眼光与市场驾驭能力源自他数十年的市场打拼。他积累了丰富的市场经验,从容地根据市场进与退,或积极应对或巧妙化解既有的市场困难和风险。
现在中国旅游热出现,海南又逢“春天”,张果喜又重新坐镇三亚,临场指挥,停工的大酒店再上马,仅半年时间一个四星级大酒店竣工、装修、开业。那场官司打了四年多,张果喜最终胜诉。随后,张果喜引进技术人才,不断为这个耗资1亿多元的“苹果”修枝剪叶、浇水施肥。目前,该产品已在铁道、纺织、医疗、家电等行业推广应用,并拥有全球100多个客户,形成了年产20万台的生产规模。按国家发改委的指令性计划,到2008年要达到102万台的生产能力,产值10多个亿。此项目现已纳入国家高新科技重大建设专项和国家稀土电机生产基地。
显然,这种“转机”也有可能被果喜人的“佛文化”化为“佛佑”。
“果子熟了,大家都喜欢”――张果喜这样解释他的名字。
至于张果喜还能红多久,答案其实已经很简单,既然做人已经没有“问题”,那么他的果喜集团能够火多久他就能红多久。目前看来,只要主业不萎缩,多元化方面风险可控,果喜集团和它的掌门人张果喜还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红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