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封闭社会来说,“黑市”最后会发育成为一个合法的市场吗?“走私”最后会被正常的国际贸易代替吗?无论国家的制度有何差异,无论意识形态怎样不同,贸易总会超越。 必须承认,现在已经很少有国家将边境线一带视为贸易禁区,比如在中国,1992年国务院一次性就开放了13个边境贸易城市,199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法》出台,明确鼓励边境贸易,并辅之以一系列优惠政策。当然,个别国家和地区例外,他们以国家安全和意识形态之名,像试图阻断空气的流动一样阻断国际贸易。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边境线画地为牢阻断国际贸易的心态和行为,可以说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传统,或者这样说,国家主义成为全球化贸易的一个魔咒。这样的表述看上去有些学理,有些冰冷,但背后却涵盖着一部悲伤的国际贸易历史,多少具体的生命在其中灰飞烟灭。一部中国近代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人拒绝国际贸易的历史,中国人既不允许自己的民众走出去做生意,也不欢迎外面的人来,这在很长时间之内,已然成为一种国家姿态。
比如,中国的福建沿海,向来是民间国际贸易生生不息的地方。所谓“人以海为田”,福建作为造船、渔业、贸易中心,已有千年历史。虽然各个朝代都绞尽脑汁打压,但福建人不仅引进来,还大胆走出去。史料记载,清朝年间,已经有很多福建人在东南亚一带国家担任收税员、港务长和金融顾问,一部分走得更远,他们前往加利福利亚淘金,并取得了一定意义上的成功。
可惜,在任何一个封闭社会,主政者总是不支持民众的自发贸易行为,衣食无忧的达官贵人,尽管知道国际贸易和商业秩序有助于边境经济的繁荣,但却严重不信任那些游离于传统秩序之外的商民,因为商业与开放会对传统的社会秩序与意识形态体系构成冲击。比如近代之前的清政府,曾经出台了一个奇怪的政策,禁止人民在海外的时间超过一年。结果,不仅大批民众无法返乡,几乎所有的国际贸易商人也无法展开任何一项中长期的生意计划。这些试图回到中国的生意人,只好拿出大量的金银财宝来贿赂地方官员,以求自己得以回到中国。
是不是国家权力的高压,就能阻断人民的自由贸易呢?很有意思,有人为此被监禁,有人为此被杀头,但民间国际贸易却一直暗流涌动,叫管理者防不胜防。在今天的中朝边境上,看上去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由于受到国际制裁与国家形态的影响,正常的国际贸易难以开展,但走私的孔道一直存在,即使走私的风险非常高,还是有人提着脑袋做生意。对于一个封闭社会而言,走私是正常贸易的代偿品,是禁锢社会形态下的自发贸易秩序,是民众改善生活乃至赖以活命的呼吸孔。
一直以来,就如前面报道所揭示的,朝方边境管理者对于民间的走私活动,其实也是默认其存在的,走私者只要给予边防军人贿赂,一般就能得到放行、庇护。研究封闭社会近代化起步的学者可以发现,贿赂等“潜规则”,往往是民间商业力量撬动权力管制的杠杆、是重塑社会生活秩序的起点。朝鲜边境走私的贿赂行为,它与特殊国家形态、畸形商业秩序之间的互动关系,值得考察。
即使在朝鲜社会内部,虽然严格的配给制与计划经济主导了人们的社会经济生活,但是,在夜晚降临时分,或者在监管不及的地方,偷偷的物品交易乃至货币兑换,即所谓的“黑市”,还是如霉菌生长于阴湿处。一个开放的商业社会,是很少有“黑市”的。朝鲜的“黑市”,究竟会对传统的社会秩序造成冲击,还是弥补了国家严格管制的不足,也有待观察。
对于朝鲜社会来说,“黑市”最后会发育成为一个合法的市场吗?“走私”最后会被正常的国际贸易代替吗?现在似乎无法预言。不过,克鲁格曼的贸易理论或可提供一种未来的可能性。
在克鲁格曼之前,国际贸易的模式主要是被理解为国家之间存在着差异,差异造成了资源的流动,这就相当于高地上的大水必然要流下低处,国家与政府面对这种流动,与其无能为力,不如放任自由。但是进入20世纪60年代,人们观察到的现象却是,国际贸易越来越发生在经济发展程度相仿的国家之间。透过垄断竞争理论,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国际贸易在要素禀赋相似的国家之间突飞猛进地发展。其中一个进步就是将完全竞争市场之外的市场模式,例如寡头垄断的市场,引入国际贸易模型。克鲁格曼的贸易理论,即为那种不完全市场经济的国家融入国际贸易体系找到了方法论。
无论国家的制度有何差异,无论意识形态怎样不同,贸易却会超越。人的幸福,生活的演进,这才是我们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