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传来离别的消息
第一堂数学课上,我就栽了。朱晓祥满怀希望第一个叫我起来回答三角函數的弧度制的表示方式。我在全班一片寂静中跟他僵持了半分钟,我盯着白板上他龙飞凤舞的数字,他盯着我直愣愣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叫了我后面的木马。
我这跟老师在一个问题上僵持的技能可是童子功,反正都是你的课堂时间,看谁僵得过谁……
朱晓祥夹着备课本看了我一眼,走出了教室。我倒在数学课本上,盯着弧度制,与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还沉浸在“暴露自己是伪学霸”的忧伤中无法自拔,下节课的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后排的木马又翻过一页数学练习册,叹了口气:“语文课。”
我瞄了眼他的练习册标题,哦,导……导数。
看,人家已经驾着狂奔的数学马车披荆斩棘,而我,就像一个在高架上穿着拖鞋的人,使劲追赶,因为连导数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连一声“等一等”都叫不出口。
而等我再次抬头的时候,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某一瞬间,我以为是隔壁的男同学进错了教室。
那个,不应该是那种秃着脑袋,钥匙挂在腰间叮当响,胳膊肘下时刻夹着个茶杯的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吗?
那讲台上这个穿着阿迪达斯的白汗衫和小白鞋,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是咱高一(1)班的语文老师吗?
他说:“我是曹建平。”
哦,就是在我们学期初考试语文试卷上出上三十道变态选择题的那老师啊……
他说:“我眼睛不太好,高度近视,但我不戴眼镜,因为我觉得戴了眼镜看出去的东西就不真,这大概是文科男的执着吧。还有,我是个色盲,红黑分不清,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本子上全是黑色批改痕迹,请不要感到奇怪……”
我笑出了声,后面木马悄悄说:“我以前在学校见过曹老师,我还以为他是个体育老师……”
我再一次笑出了声。
曹老师基本一节课都在瞎扯,他说他在学生面前号啕大哭;他说他走在路上听到有学生议论“前面的那人是老师吗”时特别高兴自己看起来年轻;他说他今天说一句话,明天就会有学生在日记本上写:“有一个哲人曾说过……”“哦,对了,日记啊,我跟你们说,日记真的特别重要……”曹老师突然顿了顿,等我们的笑声停下,他慢慢地说,“想象有一天,你八十岁了,翻看你十八岁时的日记,那会是怎样的幸福啊……”
只这一瞬间,阳光熹微,空气里粉尘微动,每个同学脸上都有微笑,像柠檬水的味道。而我,在这个瞬间,喜欢上了这个老师,喜欢上了这个班级,甚至喜欢上了弧度制。嘿,这一切契合得刚刚好,不是吗?
“朱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又来?我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开始找数学考卷。
此时曹建平走了进来,告诉我,前不久的作文比赛我过了初赛,期中考试结束的那个周六要去市里复赛。
他对我报以鼓励的一笑,递给我一本作文书,嘱咐我有空看看。我点点头,看看手里的数学试卷,想:“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好歹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哦?”就那一瞬间,我好像有了一个我存在于高一(1)班的理由。
十分戏剧性的是,结束考试的那一晚,我去通知二班同样跟我过了初赛的同学复赛的消息,有个男生小心翼翼问我知不知道我期中考试语文作文的成绩。我摇了摇头。
“跑……跑题了,35分,全班最低。”
作文满分70,刚好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转身的,大概已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忍住泪水。怎么能哭?那么多人看着,怎么能哭?
毫无用处,因为下一秒,我就哭成了一个傻子。
第二节晚自习,我已临近崩溃,一边等着曹建平来找我谈人生,一边翻各种各样的鸡汤一碗一碗倒下去,我真的,已尽我全身的力气来控制泪水。
毫无用处,我花一节课来做的心理建设,被晃悠着来问曹建平什么时候回家的朱晓祥一个眼神彻底掀翻在地。
他弯下腰,和坐着的我平视。那个眼神,带着关切,闪着星光,我毫无能力与之对抗,于是再一次哭成了一个傻子,当着一办公室老师的面。
什么垃圾鸡汤文,根本毫无用处。
曹建平递给我纸巾,朱晓祥絮絮叨叨地说:“我听说外面的那些老师都是瞎批的……”
“回家吧,洗把脸,好好睡一觉,记得明天七点在校门口集合。”我抬起头,曹建平对我说。
老师,今天作文在全班垫底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明天去参加作文比赛呢?
“我一直都相信你,希望你也是。”
后来曹老师在QQ上对我这么说。
再后来我在南京作文比赛拿到一等奖,期末考试数学已经有了进步。
高一上学期,多少个夜晚我把枕头哭湿,多少兵荒马乱在横冲直撞。可是,在我晦涩艰难的那段时光里,我的那两个老师,用闪着星光的目光,点亮了一盏灯,给我走下去的力量。
在他们带过的多少学生里,我真的还不是那么好,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做的,也许是一生的改变。
2018年的1月,我怀着感恩的心写下这些,谨以此文致敬我的语文与数学老师,还有高一上学期的这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