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寒:《太阳照常升起》:在隐喻中飞翔

  

  看电影之前,千万不要去看影评。这几乎是个真理。

  可是,当我想躲开新京报上那些大标题时已经来不及了。诸如“看不懂”,“情色”一类的字眼还是撞了进来,我赶忙闪开,像躲避一个在路边招摇的小姐。

  在我看来,姜文算是不令人讨厌的那种演员,抬高一点说就是值得你喜欢或欣赏一下。据说姜文并不喜欢太过外露的表达,因此,说他不讨厌也许最合他的味口。

  一直觉得姜文身上散发着一种愣劲,带着野味和浓郁的荷尔蒙的气息。小眼睛,却极有神,嗓音更是独特和充满了男性特征,具有天然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后来看了《阳光》和《鬼子》,才更是对作为电影导演的姜文怀有了一点敬意。

  其实一个好导演首先是表现在对题材的选择上的。我们可以忍受托尔斯泰繁复和沉闷地叙事,却无法消受当代某些作家在催情剂作用下的讨巧卖乖。道路就是方向,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姜文走对了路。他的这三部电影其实保持着内在的统一性,在题材上避开那些宏大叙事,而只是使之成为背景。在电影语言上,巨大的跳跃和隐忍的幽默,飞升的想象和意境的多变,纯美的画面和节制的对白。处处充溢着强烈的艺术气质和朴素情怀。在娓娓道来中将视线探向历史和人性的深处,在看似平淡的叙事中蕴藏着巨大的情感力量。而其实,电影的这种感觉也许一是直接来源于姜文本身的性情和气质,其二则必定是导演自己对电影风格的自主选择。

  从电影开始的那一刻起,我便仿佛闻到了一股《阳光》般的熟悉的味道,我对这种感觉记忆深刻。一个艺术气质过于浓郁的人,他的神经和血脉已经带有明显的个人印记,这些气息和味道常常很容易让观众在第一时间捕捉到。这几乎是一种宿命,而且,无论他们怎么摆脱,都只不过是图劳地再一次提供了他们个人风格的另一种更鲜活的证明。这个过程其实也就是一个不断地强化过程,艺术家会在不经意间把这种气场聚集得很深很浓,之后他便会与这种气场共生共存。

  《太阳》在命名上让我不太满意,觉得这个名字太“照常”了一点,而且已经有《阳光》在先,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这个感觉其实很重要的。命名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超出了内容本身。这种对命名的直觉有时真的会大于一切,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比名字更能表达作品的风格和味道的了。这个感觉有点怪,反正我是挺在意的。

  有位老兄说,拍一百个经典镜头,就一定能组合成一部大片来。这话的意思是今天的中国电影多为镜头的堆砌,全是被铺张出来的假相。这话说得在理。不信你试试,给你一堆华丽的积木,怎么摆怎么好看。但是也只能停留在好看的地步。有人什么华美的东西都不要,就要心灵手巧,就凭思想和体验,就靠真诚和勇气,他用枯萎的树枝和暗淡的泥巴也能做出精美的手工艺术品。

  可是说到这就难免让人沮丧了,还不如直接了当地说要天赋呢,可这样的人毕竟太少了呀。

  是啊,没有灵心慧手,哪能出活啊。现在的中国电影真是拼错了方向,光顾着找钱找漂亮脸蛋找大牌制作,而那些具有核心价值的东西反而被忽视了。这如同我们的生活。

  但《太阳》不是的。她不是那个一看便知浅薄得令人吃惊的女子,她有思想有体验,热爱思考,勇于挑战,她那一低头的温柔便显出了质本洁来,她有着热烈的理想和追求,有着浓郁的艺术气息和超凡脱俗的美好品质,她还上得厅堂,端庄典雅,亦才情丰沛,娇媚婉转。

  她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讲故事。(其实就是举轻若重、非常严肃地讲故事)

  她任意地切换镜头,将时间和空间打乱。(其实就是精心地布局谋篇)

  她看似随随便便地就贡献了大量的精彩镜头:鞋子,算盘,森林,天空,小木屋,野鸡,猎枪,鲜花,沙漠,火车……她试图通过一些经典性的隐喻和电影语言将观众带上一辆这样的车:它随意走走停停,只要你善于发现,途中便是处处风景,而决不仅仅将你的愿景限定在目的地那个极可能让你大失所望的景点上。

  她还试图“润物细无声”地想留有余味地让你品味和思量,还我行我素地布置了一些小径通幽的花园和空灵飘逸的景象。所以,也许我们很难知道疯妈到哪里去了,陈冲为什么那么骚,为什么每天都是湿录录的,黄秋生为什么要自杀,唐妻为什么要和小队长上床……

  因此,她才情人品都好,却难逃迷失在那些隐喻中的嫌疑。

  洪晃评价《太阳》时说:人家把心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她对那些说“看不懂”的人充满了不屑。

  是啊,电影不就是生活的另一种表述吗。有的人分担你的忧伤和悲苦,回应你的理想和信念,珍视你的纯粹和美好,她把心给了你,却拒绝和你上床。有的人漠视你的灵魂,看低你的操守,不屑你的天真,却愿意随时给你高潮。

  星期五下午两点,秋雨后的街道略显湿冷,冷清的影院在《太阳》的照耀下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