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盛夏,鸟巢以绚丽的焰火灿烂的笑容平息了巴黎对奥运火炬的冲撞 ,遮掩了西方大街上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海洋。半年后,“中国不高兴”又一次吹响了民族主义的号角。当在网上看到一位勇士骂汉奸们不敢得罪洋人,“怕扰了西方人的午休”时,我不禁忍俊不住 – 在海外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哪个洋人是要午休的。
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恐怕有点见识的洋人都以为午休是毛时代的中国才有的事,怎么我们又一转过身把这顶帽子扣在洋人身上了?
从这一滑稽的细节使我不免纳闷:那几位仇视西方,丑化提倡西方自由民主的“知识精英” 的爱国作者们 对西方到底了解多少? 他们是否亲身体验过他们非常反感的西方普适价值?从网上对“中国不高兴”一书的内容介绍看到了一些颇为醒目的词儿,什么“文化建设,就是尚武精神......俄罗斯就是老黄瓜没刷绿漆,美国人是老黄瓜刷了绿漆”… 仿佛言下之意,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如今都成了挂了秧的老黄瓜,而只有当今的中国才是翠绿带刺儿的嫩黄瓜了。
联想起今年春节前回国探亲,几个星期下来,对国内的媒体有喜有忧。喜的是国内能有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这样有勇有识的报纸和新闻人,忧的是国内100多家电视台,除了几个纪录片,节目大同小异,翻来复去,要么就是大辫子历史剧,要么就是大宅门,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翻版,再加上没完没了的广告。
2009年开年大戏走西口明里是夸创业,实际是在赞老祖宗的祖训,而百家讲坛上的名家们更是满嘴的国粹 - 从论语,三国,水浒,到清朝皇陵, 处处透着崛起大国的文化自负与铮铮傲骨。仿佛除了国外的市场,我们的文明古国大汉民族如今已经牛得不再需要向任何民族文化学习什么了,就剩下让洋人们都来朝拜我们,见识见识我们的经济奇迹,小心翼翼地学习我们五千年的灿烂文化了。
记得20多年前我们上大学的时候,那个时代的中国似乎对世界更感兴趣 - 电视里我们跟着羽西看世界,校园里大家学英文谈美学聊萨特,思想异常活跃。等到了国外,进一步感受到西方人对 世界的关注。澳洲的人口不多,免费的电视台屈指可数,但却有好几个黄金时段 介绍国外情况的电视栏目。比如,澳洲国家电视台(ABC)的海外新闻调查节目“驻外记者(Foreign Correspondents)” 介绍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地的动态, 商业电视台则有轻松诱人的漫游世界节目 如”Get Away”等 。
澳洲还有一家国有的民族电视台(SBS),专为澳洲土著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播放不同语种的新闻娱乐和国际时事节目。比如说今晚在该电视台的海外实事栏目Lateline中,我就刚看到中国专家在非洲为当地百姓治疗疟疾所做出的艰苦努力。片中既有中国专家抱怨中国的治疗手段尚未被西方医学界和国际医疗组织认可的镜头,同时又有西方医学界的专家说明他们尚未认可中国同行的理由以及他们正在翻译大量的中国医学研究报告的努力。
这是一个中西方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相互了解学习和认可的过程,用长矛利剑逼着别人向我们下跪磕头恐怕只能适得其反。
三十年前,当一个外国记者采访邓小平时,邓一边不停地抽着烟,一边快节奏地叨咕着:“我们中国人再也不能象过去那样了,再也不能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打肿脸充胖子了。” 不论邓晚年的功与过,当年中国如果没有他当年实事求是,面向世界的坦荡胸怀,我们今天可能仍把自己紧锁在国门里,一边啃着窝头一边继续高喊着要拯救世界上那三分之二仍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劳苦大众。
最近在澳洲接待一个国内来的代表团。一次晚饭席间发现身边的一位竟是北大研究生,颇感亲切,于是便敞开了聊。这位校友突然说:“民主不适合中国”“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中国不能再乱了,不能再来一次文革了”。我大跌眼镜,“这…?要是真有民主哪还会有文革?”一抬头,对面一位朋友投来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我们该走了”只见代表团的女团长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宣布。那位朋友忙将我拉到一边 - “你也真是的,谈什么政治呀?人家出来是有纪律的,你这不是给人找麻烦嘛。”“可我们也没说什么呀?”我刚要辩解,望着朋友那满脸的紧张,我把话咽了回去。
也许我是出来的太久了,自由惯了,人变傻了,忘了国内是有纪律的。事后我常自责:会不会我已经给这位只有一面之交的校友惹了麻烦? 现在听说“中国不高兴”在国内卖得挺火,我又忍不住瞎琢磨:无论老美和前苏联老大哥是不是刷了绿漆的老黄瓜,不管咱中国是不是世界上最牛最刺儿的绿黄瓜,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不管聊到什么话题,我们的校友和父老乡亲们也能象老外们那样无拘无束,不受纪律的束缚,不必陪着小心察言观色,不光是不必对洋人低头,不论对谁他们都能挺直腰杆,平起平坐,畅所欲言?
2009.3.28, 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