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学中,愿望和欲望是一回事。在修辞学的意义上说,欲望是强烈的,是需要很大的平衡能力去压抑的愿望。 人和动物的区别之一,是欲望的多重性或者说复合性。动物饥饿之时的欲望是饱,饱了之后天下大吉,既不桑拿,又不搞民族唱法,睡觉,一直睡到饿的指令再次从胃传到大脑。
而人,其欲望说不清有多少种。人们以为只有贪官的欲望多,其实人都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呢?一是条件。当一个人有条件满足欲望的时候,就放它出笼。条件不逮,则如鲁迅说的“贾府的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第二个区别在操守。天下有钱有权而不胡闹的人,比胡闹的人多得多,否则人间早变地狱了。但别以为人处卑微,就没有惊人的欲望。君不见,有人稍一得意,就流露帝王想法。
乡长把办公楼修得像十三陵,说明欲望早就藏在他心里了,只是露得早了一些。人们把这种与自己身份不匹配的欲望称之为“野心”。既未入主龙庭,却有君临之意,谓之野。然而所谓欲望从来都是不守规矩的野念,如果每个人都把内心打开,那是非常吓人的一件事。
但欲望只存在于心理层面,是“思想犯”,在强大的社会秩序面前,它们只像鸟儿一样停一停枝头,然后飞走。秩序永远居于上风。
人的欲望的特征除去复合性之外,兼有次第性,即人的欲望排成队伍等待满足或破灭。这个意思是说,按照心理学的机制,人的欲望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凸现,像排队的人流通过只能穿越一个人的门一样。一个人心里最为惦念的愿望,只是排在最前的愿望,而并不是最重要与所有的愿望。
如此说,人不必太看重自己的欲望,它只是急于进屋的第一个“人”,在它后面,还有无数的“人”――在理论上,人的欲望永远排成长队,永无尽头,准备进来。
而如果分析一下欲望的排序,会发现它们并无逻辑性,多数是一些平庸的愿望,其中一些是童年没有实现的愿望,还有一些是时尚的消费方式。
笔者认识一个人,他升官之后,先把自己照片放大,挂在墙上,然后每天晚上去做足疗。大照片和足疗之间没有逻辑联系,欲望排队的时候,它们挨着。古罗马的尼禄当上皇帝之后,最大的欲望是当众唱歌。他把民众关在屋子里听他歌唱。有妇女把孩子生在观众席上。据说只有3个人逃出了尼禄的演唱会:一人装死,另两人把他抬了出去。
这是说,欲望压抑得太久,释放的时候已经顾不上别人的感受了。欲望在贮存的时候,它会装扮成高尚的东西自欺。譬如,贪官收取贿赂时,宁愿相信这是对方发自内心的爱戴,宁愿相信这是真情。敛财的欲望被换上了高尚的包装之后,换得内心平衡。
如果人的欲望是次第性的,即成串的,那么我们不妨做一个试验,去清查欲望背后还有哪些欲望。先找一个最大的欲望,给予虚拟的满足,譬如娶大明星为妻或得到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然后呢?然后是茫然。心理学证明,欲望从来不上虚拟的当,欲望在实现之前决不暴露第二个目标,这是心理学的情景效应。可以相信的是,欲望满足之后,次第的欲望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挑战秩序与法律,而且越来越平庸。
欲望的次第性还证明一种存在,即焦虑的发生。由于第一个欲望在门口等待时间太久了,这支队伍会产生拥挤的现象和抱怨的声音,生成焦虑。
焦虑是什么?姑且不用病理学的术语描述,焦虑是坐卧不安,是程序乱套,是昏了头脑。于是有单位二把手雇人杀死一把手事情的发生,有贪官杀情妇,有贪官豪赌。
刚才说,这里叙述的不是病理学机制,即不包括医学意义的焦虑症患者,而是说欲望实现不了之后的人格改变。因此,人难免处于一个两难境地,要么满足欲望,要么接受焦虑。然而,如果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自己的欲望,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种恐怖,譬如有人想当皇帝,搞朕即天下,别人都要吓得逃散。这种欲望实现了绝对不合理,实现不了才合理。而焦虑的存在与否,也取决于一个人的人格建构。
一个心智健康的人,内心有辨善恶的机制,能决定欲望的去留,这就像麦田需要除草一样。应该保留下来的欲望,是以对自己与社会利害的判别为标准的,而不是其它。
而无论多少种欲望,在一个健康的人心里都是一个向上以及向善的队伍,其它的――人人都有的各种荒唐古怪的欲望,会在人生大目标中被识别与被剔除,而后清净,而后宁静,甩掉了包袱的人当然是从容的人,他们比别人走得更远。
欲望排不排队在他们心里已经不是容易产生问题的问题了。编辑:孟盛